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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芳影突生疑細君興妒 閑身頻作樂公子呼窮(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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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燕西一個人,是個異性的人物,身雜其間,倒不好說些什麼,只得在廊下走著,閑看著院子地下的花草。石階之下,原種著幾叢外國來的鳳尾草,現在已經交到秋初,那草蓬蓬勃勃長得極是茂盛。鳳尾草旁邊,扔了一把竹剪子,上面都沾滿了泥土。 這個院子裡的花草,原來每天是歸小憐收拾。現在小憐去了三天,這剪子就扔在這裡,令人大有室邇人遐之感了。由此便又想到小憐的身世。現在她若果然跟著柳春江在一處,那也是她的幸福。就怕柳春江是一時的性欲行動,將來一個不高興,把她扔下來,我看小憐倒是有冤無處說呢。一個人儘管發愣,手扶著走廊上的柱子,就出了神了。 潤之在屋裡道:「剛才看見老七在這裡呢,怎麼一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敏之道:「這孩子就是這樣,每天到晚六神無主,東鑽一下,西鑽一下。依我說,應該把他送到外國一個很嚴厲的學校裡去,讓他多少求點學問。他現在就這樣糊裡糊塗,不知道過的是什麼生活?」 玉芬道:「他過的什麼生活呢?就是戀愛生活。一天到晚,就計劃著怎樣和人戀愛。本來呢,有這樣大了。」 玉芬說到這裡,趕快用右手捂著自己的嘴,左手卻對窗外指了幾指,輕輕地笑道:「他還沒有走呢,你看,那不是他的人影子?」 潤之走出來,見他呆呆地望著,只管發愣,便問道:「你看什麼?」 燕西猛然省悟,回頭笑道:「你們在屋子裡說得鬧熱轟天,我插不下嘴去,只好走出來了。」 潤之輕輕地道:「大嫂的氣,還沒有消,我們要她打牌,讓她消消氣。」 燕西道:「今天原是來打牌的,自然我是一角,可是我幾個錢全花光了。若是輸了的話,六姐能不能借幾個錢我用用?」 潤之道:「怎麼著?你也沒有錢嗎?你有什麼開銷,鬧得這樣窮?」 燕西道:「父親有半年沒有給我錢了,我怎樣不窮?」 潤之道:「上年三月,我查你的賬,還有兩千多,一個月能花五六百塊錢嗎?」 燕西道:「我也不知道是怎樣弄的,把錢全花光了,不但一點兒積蓄沒有,我還負了債呢。翠姨那裡借了三百塊錢,三嫂那裡也借了三百塊錢,還有零零碎碎的一些小款,恐怕快到千了。我非找一千塊錢,這難關不能過去。」 潤之道:「一千塊錢,那也是小事,你只要說出來,是怎樣鬧了這一場虧空?我就借你一千塊錢,讓你開銷債務。」 燕西道:「這就是個難題了。我也不過零零碎碎用的,哪裡說得出來。說得出來,我也不會鬧虧空了。我想六姐不大用錢,總有點積蓄,替我移挪個三百四百的,總不在乎。」 潤之道:「你這樣拼命地借債,我問你,將來指望著哪裡款子來還人?」 燕西還沒有將這個問題答覆,玉芬也走出來道:「你姐弟兩個人怎樣在這裡盤起賬來了?」 燕西笑道:「不是盤帳,打牌沒有本錢,我在這裡臨時籌款呢。」 玉芬道:「打一點大的小牌,還籌什麼款?」 燕西道:「我還有別的用處,老債主子,你還能借些給我嗎?」 玉芬道:「你又要借錢,幹嗎用呀?少著吃的呢?少著穿的呢?他們大弟兄三,都有家眷了,還不像你這樣饑荒呢。」 燕西道:「他們都有差事,有支出的也有收入。我是不掙錢的人,怎麼不窮?」 玉芬道:「爸爸每月給你三百塊錢的月費,你做什麼用了?」 燕西道:「我早就支著半年的錢用了,不到下月底,還不敢和爸爸開口呢。六姐,三姐,我這裡給你二位老人家請安,多少替兄弟想點法子。」 說著便將身子蹲了下去。玉芬笑道:「好哇,你在哪兒學的這一著兒?可是你這種臭奉承,我們不敢當,多大一把年紀,就耍稱老起來哩。」 燕西笑道:「這可該打,我一不留神,就這樣說出來了,這'你老人家'一句話,實在不像話,你只當沒有聽見罷。三姐的錢更是活動,人也挺慷慨,大概……」 玉芬道:「別大概大概,掉什麼文袋了,你說還借多少錢?讓我和六妹湊合湊合。」 潤之道:「不成!別叫我湊合。我是個吝嗇鬼,一毛兒不拔,你這樣挺慷慨的人,錢又活動……」 燕西笑著向潤之拱了一拱手,說道:「得啦,六姐。我不會說話,你還不知道嗎?古言道得好,知弟莫若姐。」 潤之搶著說道:「知弟莫若姐?哪裡有這一句古話?」 燕西道:「這可糟了!我今天說話,是動輒得咎呢。」 玉芬正想著接著說什麼,秋香一路嚷了進來,叫她去接電話。玉芬聽說,轉身便走,走到籬笆門旁,卻回頭對燕西道:「瞧你的運氣!我今天做了十萬公債票,也許掙個千兒八百的。現在電話來了……」 玉芬一邊說話,一邊走著,以後說些什麼就沒聽見。過了一會兒,玉芬含著一臉的笑容,走了過來。燕西笑道:「我這錢是借到了,我瞧三嫂是一臉的笑容,准是賺了錢,也許不止賺個千兒八百的呢。」 玉芬笑道:「賺是賺了。」 說了這四個字,笑吟吟地接不上一句話。燕西道:「這樣子大概賺得可觀,到底是多少呢?」 玉芬背著兩隻手,靠著廊下的柱子,支著一腳,蜻蜓點水般的,點得地磚直響。潤之道:「你這是窮人發財,如同受罪。也不知賺了多少錢,會樂得這個樣子!」 玉芬笑道:「發了多大的財呢,也不過兩千多塊錢啦。」 燕西道:「三嫂,你怎麼賺了許多錢?」 玉芬道:「這有什麼,膽大拿得高官做罷了。我家裡那些人,他們都喜歡做公債的。他們消息很靈通,說是公債今天有得漲,所以昨天我就東挪西扯,弄了五千塊錢,托人在銀號裡放下去,作了保證金,立刻買進十萬票額。今天上午,得了我家裡的電話,說是趕快賣出去可以賺錢。我就聽了他的話,賣出去了。剛才回了電話,說是賺了兩千多哩。我頭一次做公債,不料倒這樣會賺錢。」 潤之指著玉芬的臉道:「你留心一點吧,我聽說做公債生意的人,後來有跳河吊頸的呢。你將來別弄得跳河吊頸。」 佩芳道:「你們在外面談半天的錢,究竟為了什麼?」 三個人一路走進來,就把燕西借錢、玉芬做公債的話說了一遍。佩芳道:「賺了這些個錢,請客請客!」 玉芬笑道:「你沒有聽見嗎?賠了本,得跳河呢。我要賠了錢呢,你們也陪我跳河嗎?」 慧廠笑道:「到了跳河的時候再說。現在你總算賺了錢,先請客罷。」 玉芬道:「怎樣請法呢?你們出了題目,我就好做。」 潤之道:「今晚上哪裡有戲?請我們聽戲去。」 慧廠道:「不好,那花得了她多少錢呢?咱們到京華飯店去吃晚飯,上屋頂看跳舞,好不好?」 玉芬把舌頭一伸,笑道:「這個竹杠敲得可不小,若是儘量一花,沒有三百塊錢也不能回來。」 燕西道:「那實在沒有意思,倒不如在家裡吃了飯,去看露天電影去。」 潤之道:「那更省了。你是想問人家借錢,就這樣替人家說話,是不是?」 燕西笑道:「可不是那話,與其跑到飯店裡去一夜花幾百塊錢,何如把這錢交給我呢。」 大家議論了一陣,辦法依舊未曾決定。 玉芬那邊的老媽子,卻走來站在門外,輕輕地笑著說道:「三少奶奶,桌子已經擺好了。」 玉芬道:「誰說打牌來著?擺個什麼桌子?」 老媽子道:「今天上午你還說著,前天的牌沒打完,今天下午要再打呢。」 玉芬道:「叫你們做別的什麼事,你只要推得了,總是推。對於這些事,偏是耳朵尖,一說就聽見了。打牌,就有這件事,也不見得老在我那邊打,忙著擺什麼桌子呢?我算算這個月,你們弄的零錢恐怕有四五十塊了,還不足嗎?」 玉芬說了一遍,老媽子紅著臉,不好意思說什麼。燕西道:「既然擺好了,我們就陪著大嫂去打四圈罷。」 佩芳懶懶地道:「你們來罷,我沒有精神,要睡午覺呢。」 玉芬拍著佩芳的肩膀道:「得了,別生氣了。這種熱天慪出病來,也不好。」 說時,玉芬嘴裡哼呀哼的,扭著身子儘管來推她。佩芳道:「你要做這個樣子給三爺看,給我看有什麼用呢?」 潤之道:「不管怎麼樣,大家的面子,你就去一個罷。」 佩芳道:「我沒有興趣,我不願幹。」 玉芬道:「這時候你是沒有興趣,你只要打幾局之後,你就有興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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