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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尋芳過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3)


  鳳舉笑道:「我們今天原是來玩的意思,並不是想在這裡找個什麼愛人。起念不能算淫,還不要緊。」

  朱逸士笑道:「反正說來說去,鳳舉兄都有理。走罷,我們還逛幾家罷。」

  三人說著話,又走進一家。這個時候,夜深了,人已稀少許多,幾個妓女,正帶著乘涼站在院子裡說閒話。鳳舉他們三人,還沒有走上前,忽然人中間,有一聲很清脆的聲音,叫了一聲朱老爺。說話時,走過來一個妓女,便握著朱逸士的手笑道:「今天朱老爺高興,怎樣有工夫到這裡來坐坐?」

  鳳舉看那妓女,不上二十歲,倒有幾分姿色,身體嬌小,也不像北方人。便笑道:「原來是逸士兄的貴相知,好極了,好極了。」

  說著話,主客四位,一陣風似的,便進了屋子。鳳舉問起這姑娘的名字,叫王金鈴,是一位有名的妓女。便笑道:「原來你就是金鈴,久仰久仰。」

  王金鈴笑道:「什麼也不曉得,你別笑話。」

  她對金劉二位,都不認識,周旋了幾句之後,便拉著朱逸士的手,同坐在一張沙發椅上,笑道:「我是什麼事得罪了朱老爺,怎麼老不來?」

  朱逸士笑道:「你哪有什麼事得罪了我?若是得罪了我,這樣夜深,我還會來嗎?」

  金鈴道:「三位在哪位相好的那裡來,鬧到這時候?」

  朱逸士道:「我老實告訴你罷,這位金老爺今晚上要在胡同裡查夜哩!」

  於是就把家家到的話,對金鈴說了。金鈴一看鳳舉的樣子,料他就是一個闊人,現在聽說他有此豪舉,料他也不是等閒之輩,便笑道:「朱老爺到我這裡來,原來是碰上的呢。金老爺在我這裡坐坐,那不能算,應當還要招呼人呢。」

  朱逸士笑道:「怎麼樣?請她介紹一個,好嗎?」

  鳳舉道:「這裡坐坐就成了,何必還要另外找人?要找也成,就得找金鈴這樣子的人,我才招呼。」

  金鈴笑道:「金老爺,你幹嗎占我們的便宜?」

  鳳舉道:「這是崇拜你,怎樣是占你的便宜?」

  金鈴道:「哎喲!說這話,我就不敢當。招待不好,金老爺不要見怪就得了。」

  朱逸士笑道:「不要說這些廢話了。我們逛了一晚,倒有些餓了。有什麼吃的嗎?給我們一點吃吃。」

  金鈴遇到這種貴客,就怕不出花頭,越鬧出許多名堂來,她越好弄錢。聽見朱逸士說要吃的,連忙說道:「有,吃面嗎?」

  劉蔚然一笑道:「我們鬧了這一夜,也鬧得精神不濟了,可以弄一點酒來喝喝。」

  金鈴道:「這樣天氣熱,有幾家館子是通宵不封火的,叫他帶些酒來得了,這有什麼不成呢?」

  說著,她走出房去,吩咐了一聲,不到半個鐘頭,館子裡送了兩提盒子酒菜來,一掀開盒子蓋,倒是熱氣騰騰的。鳳舉道:「還是這樣費事,都是炒菜嗎?」

  金鈴道:「我也是聽見老爺們說,涼菜上怕飛上了什麼蟲子,吃了有礙衛生。所以都叫的是熟菜,館子離這兒不遠,我就讓他們先得了幾樣先送來,回頭再送。」

  鳳舉道:「這樣想得周到,實在難得,朱老爺一定要給你做一回大大的面子,才說得過去。無論哪一樣,我都算一個。」

  金鈴笑道:「金老爺,謝謝你啦。」

  朱逸士道:「有許願的,也有領謝的,這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了。蔚然兄,我們喝罷。」

  金鈴用嘴一撇,瞧著他輕輕地笑道:「你瞧!吃這樣的飛醋!」

  劉蔚然拍著掌在一邊叫好,這樣一來,大家就鬧起來了。這時,酒菜已在屋子中間的桌上擺下,開了風扇,三男一女,便開懷喝起來。好在這個時候,已到了兩點多鐘,胡同遊人已少,班子裡人聲靜寂,金鈴可以專陪他們說笑。有些好事的姑娘,進來和金鈴說話也來湊趣。金劉二人因話答話,各人又招呼了一個姑娘。鳳舉招呼的叫玉桃,劉蔚然招呼的叫花魁,也坐在各人身後,替二人勸酒。

  大家正喝得高興,忽然遙遙地聽見兩聲雞叫。鳳舉道:「哎呀,很夜深了,我們應該散席了。」

  說著,站起身來,不覺身子晃了幾晃,覺得腦筋有點昏沉沉的,兩隻手扶著桌子,撐住了身體,笑道:「我真不中用,有些醉了。」

  玉桃看見,卻親自擰了一把熱手巾給鳳舉,上面多多地灑了些花露水。那香氣一沖,鳳舉覺得人精神些,接上又吃了盤子裡幾片雪梨,便走到一邊沙發椅上一躺,笑道:「鬧得夠瞧的了,明天下午,衙門還有兩件要緊的公事得辦,我們回去休息休息罷。」

  玉桃扯著鳳舉的手道:「快天亮了,索性天亮回去罷。」

  劉蔚然也是有些倦意,和鳳舉同意,也坐到一邊去。朱逸士道:「這個時候,車子都沒有得雇的呢,坐下罷。」

  鳳舉和劉蔚然丟了一個眼色,笑道:「我們趁著這時到中央公園去走走,新鮮新鮮,你以為如何?」

  劉蔚然道:「好,就是那麼辦。」

  兩人各找了自己的帽子,拿在手上,各丟了一張十元的鈔票在旁邊一張桌上,算是開各人姑娘的盤子錢,掀簾子就走。朱逸士道:「要走都走呀,等等……」

  鳳舉和劉蔚然不等他把話說完,已走得遠了。

  走上大街來,胡同裡剩了幾輛人力車,不見再有什麼人。鳳舉道:「不要坐車,我們先散散步罷。」

  二人一面談著話,走上大街,只見一往直前空蕩蕩的。那一輪殘月,雖只略略有些偏西,天色已經黑中透明,卻有幾顆大星,亮燦燦的,和月色相映。月色照著人,地上只有淡淡的影子。鳳舉道:「這樣走,走到家去,天就大亮了。不上公園去罷,我要趕緊回家睡覺去了。」

  劉蔚然也很贊成,各人雇了一輛車,就回家去。鳳舉到家,敲了半晌大門,方才打開,進得家去,裡面一重重門都是關著的。他一敲門,把聽差老媽子全驚醒了。鳳舉回到自己院子裡,見走廊下懸著一張吊床,吊床上面,又垂下一條紗帳,正好睡覺。自己一想,免得再敲這正屋門,驚動了自己夫人,不如先在這裡睡一睡,等老媽子開了門,再進去。於是將帽放在藤幾上,皮鞋也沒有脫,就躺在吊床上。

  不料他一夜冶遊,辛苦已極,只一躺下,眼睛就閉上,不多大一會兒工夫,就睡著了。請假的蔣媽,這時還沒有回來。到了七點多鐘,一個做粗事的李媽,打開廳門,只見吊床上睡著一個人,倒嚇了一跳。仔細看時,原來是大爺回來了。自己先且不敢驚動,等佩芳醒了,便去告訴她。這一告訴不要緊,可惹出大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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