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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尋芳過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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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舉道:「不是那樣說,因為我們還是初次見面,似乎還談不到送相片子。」 正說到這裡,朱逸士在院子裡喊道:「你兩人說的情話,有完沒有?把咱們騙到院子裡來罰站,你們在屋子裡開心嗎?」 鳳舉答應道:「來了來了。」 晚香兩隻手握著他兩隻手,身子微微地望後仰著,笑道:「你明天來不來?」 鳳舉撒開手道:「外面的人,等著發急了,讓我走罷。」 一隻手掀開簾子,那一隻手還是被晚香拉住,極力地搖撼了幾下,眼瞧著鳳舉笑道:「明天來,明天可要來。」 鳳舉一迭連聲地答應來,才擺脫開了,和朱劉二人,一路走出。朱逸士道:「鳳舉兄,你說一家只坐十分鐘,頭一家就坐了一個多鐘頭了。你還說是花叢常走的人,怎樣便便宜宜地就被人家迷住了?」 鳳舉道:「怎麼被她迷住了?恐怕是查無實據吧?」 朱逸士道:「怎樣查無實據,你第一個盤子,就丟下二十塊錢,實在有點過分,這還不能算是證據嗎?」 鳳舉道:「還虧你說呢?你看我們去了,人家是怎樣招待?你兩個人各得一條手絹,就怕要花人家兩元以上的本錢了。難道照例地叫我丟兩塊錢就走嗎?」 朱逸士道:「固然,兩塊錢不能報人家的盛情,但是少則五塊多則十塊,也很好了。你為什麼出手就是二十塊?」 劉蔚然笑道:「這一層姑且不說,你第一回就花了二十塊錢,此例一開,以後是怎樣的去法?」 鳳舉道:「以後我不去就得了。」 朱逸士道:「那是違心之論吧?」 鳳舉道:「不要說話了,無意中,我們已經走過了一家,這還得走回去。」 於是三人掉轉身又走回來。這一家班子,人倒是清松些,龜奴打著門簾子,引他們走進了一個屋子,進去一看,倒陳設得極是華麗。旁窗戶邊下,有一張沙發睡椅,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躺在那裡打電話。見進來三人,也不理會,只用目光斜瞟了一瞟,自去打她的電話。三人坐定,龜奴照例問了一問有沒有熟人,然後就在院子裡大聲吆喚著見客。不一會兒工夫,姑娘來了,龜奴打著簾子唱名,姑娘在門口略站一會兒過去。共過去四個人,都在二十上下,塗脂抹粉的沒有一個看得上眼。 末了,龜奴對沙發上打電話的那婦人說道:「屋裡這個叫花紅香。還有一個出條子去了,沒有回來。」 鳳舉和朱逸士說了兩句英語,朱逸士道:「除非如此,不然,就要間一家了。」 鳳舉便對龜奴道:「我們既坐在這屋子裡,就是這屋子裡的一位罷。」 那花紅香聽了這話,倒出乎意料以外,不料這三位西裝革履的少年,竟有相憐之意,便含笑站起來,逐一問了貴姓。她走近前來,鳳舉仔細看她的臉色,已不免有些微微的皺紋,全靠濃厚的香粉,把來掩飾了。她倒很是見諒,進過茶煙以後,便移一張椅子,與三人對面坐下,不像旁的妓女挨挨擠擠的。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青的紗綢長衫,倒也不是十分豔裝。她微笑了一笑,說道:「這一位金老爺,我們好像在哪裡會過一次?」 鳳舉道:「會過一次嗎?在什麼地方?」 花紅香道:「今年燈節,你和何次長在第一舞臺聽戲,有這回事嗎?」 鳳舉偏著頭想了一想,笑道:「不錯,是有這回事。原來在包廂裡的就是你,我還以為是何次長的家眷呢。你真好記性。」 花紅香道:「不然我也不記得,是何次長說,這是金總理的大公子,我就記下來了。因為十年前,金總理和何次長常在一處,我是見過的。」 鳳舉道:「這樣說,你和何次長是老交情了?」 花紅香道:「大概認識在二十年上下了。」 朱逸士笑道:「我有一句話,可問得唐突一點,既然如此,為什麼倒不嫁何次長呢?」 花紅香歎了一口氣道:「這話一言難盡,老實說一句,從前是我不願意,如今是他不願意了。」 劉蔚然道:「那也不見得,他若是不願意,何以還和你往來呢?」 花紅香道:「這也不過舊感情,也像是朋友一樣往來,還能談什麼愛情嗎?」 劉蔚然笑道:「這倒是真話。但不知道和何次長這一樣感情的人,還有幾個?」 花紅香道:「那倒不少,我也就全靠這些老客維持。至於新上盤子的客人,老實說,幾天不容易有一回。」 鳳舉笑道:「何必這樣客氣?」 花紅香道:「我這實在是說真話,並不是客氣。就是三位招呼我,這也不過是一時好奇心,你說對不對呢?」 大家看見她說話,開門見山,很是率直,就索性和她談起來。她倒也練達人情,洞明世事。後來朱逸士就問道:「既然有許多感觸,何必還在外作生意呢?」 花紅香卻歎了一口氣道:「那也是沒法。」 她就只說這幾個字,也不往下再說。談了一會,鳳舉本想走。但是人家也說明了,此來是好奇心重,坐了不久,越發可以證明那句話了。因此只得忍耐地坐下,朱劉二位也是顧慮到這一層,不肯馬上說走。大家又坐了一會,恰好花紅香有一批熟客來了,大家就趁此告辭。花紅香很明白,沒有說明天來,只說了一句,沒有事請過來坐坐。 大家出得門來,朱逸士哈哈大笑道:「小的太小,顧了面子走不了。老的太老,顧了面子也是走不了。今天晚上,還只走了兩家,就這樣麻煩。若是走個十家八家,非到天亮不可了。」 鳳舉道:「那也不要緊,反正是熱天,走一夜到大天亮,只當是乘涼罷。」 三人一路說笑,一走又是四五家。 這個時候,夜色已深,胡同裡各班子門口的電燈,漸漸熄滅。胡同裡的汽車包車,雖依然挨著人家門口,接連地排著,可是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他們三人偶然走過一條短短的冷胡同,低頭忽然看見地上一片雪白,顯出三個人影。抬頭看時,只見一輪七分滿的殘月,斜掛在電線上。劉蔚然道:「這是陰曆十八九了吧?月亮升得這樣高,已是夜深了。」 鳳舉道:「不是你說,我竟忘記了有月亮,怪不得地下有這片白色了。月亮到了胡同裡少不得也要烏煙瘴氣,竟也看不出來了。」 朱逸士笑道:「由此說來,窯子竟是逛不得的了。」 鳳舉道:「偶然來一兩次,那不過是好玩,沒有什麼要緊。若是老向這裡來,無晝無夜,無天無日,就會把人弄得昏天黑地了。」 朱逸士笑道:「幸而鳳舉兄聲明在先,偶然來一兩回那也不要緊。不然,聽老哥這幾句話,我們這就大可馬上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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