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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盛會伴名姝夫人學得 令儀誇上客吉士誘之(4)


  當攝第一張影片時候,小憐自然在內,就是那招待員也在內。他這時一往情深,存了一種私念,便偷偷地告訴照相館裡來的人,叫他把這一次的片,多洗一張。正在說這話時,忽然後面有個人在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密斯脫柳,你做什麼?」

  他回頭看時,是做男儐相的余健兒。另外還有個男儐相,他們原不認識,余健兒便介紹道:「這是密斯脫柳春江,這是密斯脫賀夢雄。」

  柳春江笑道:「剛才禮堂上,許多人不要看新人,倒要看你們這男女四位陪考的了。你對面站的那個女儐相,最是美麗,那是誰?」

  余健兒把舌一伸道:「我們不要想吃天鵝肉了。那是金家的八小姐,比利時女學最有名的全校之花,你問她,有問鼎之意嗎?」

  柳春江笑道:「我怎配啦,你在禮堂上,是她的對手方,你都說此話,何況是我呢?」

  賀夢雄笑道:「不過舉行婚禮的時候,密斯脫柳,卻是全副精神注射那一方呢。」

  柳春江道:「禮堂上許多眼睛,誰不對那一方看呢,只我一個嗎?」

  賀夢雄道:「雖然大家都向那一方面看,不像閣下,只注意一個人。」

  余健兒道:「他注意的是誰?」

  賀夢雄道:「就是八小姐身邊那個穿鵝黃色紗長坎肩的。」

  余健兒搖頭道:「那也是一隻天鵝。」

  柳春江道:「那是誰?」

  余健兒道:「她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和金家八小姐常在一處,好像是一家人,不是七小姐,也是六小姐了。你為什麼打聽她?」

  柳春江道:「我也是因話搭話呀,難道打聽她,就有什麼野心嗎?」

  余健兒道:「其實你不打聽,你要打聽,我倒有個法子。」

  柳春江笑道:「你有什麼法子?」

  余健兒道:「你對她又沒有什麼意思,何必問呢?」

  柳春江笑道:「就算我有意思,你且說出來聽聽看。」

  余健兒對賀夢雄一指道:「他的情人畢女士,是招待員,托畢女士一問不就明白了嗎?」

  說著,又對賀夢雄一笑道:「你何妨給他作一個撮合山呢。」

  這大家本是笑話,一笑而散。可是他們這樣一提,倒給了柳春江一個線索。他就借著一個事故,找著一位五十來歲女招待員,和她說道:「據這邊賬房裡人說,要提出幾個特別的女賓,陪著女儐相在一處吃酒。不知道和金小姐在一處的那位小姐,是不是金家的?若是的,就請她在一處。」

  這位女招待員是個老實太太。她把他請在一處一句話聽錯了,當著請她去,便說:「請你在這兒等一等,我去問一問看。」

  柳春江便站在院子裡一棵芭蕉樹下,等候消息。不多大一會兒,那位太太竟一路把小憐引著來了。柳春江遙遙望見,大窘之下,心想,好好地把她請來,教我對人說什麼?心裡正在盤算,小憐已是越走越近。這時要閃避也來不及,只得迎上前去。小憐一見是柳春江,倒懷著鬼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女招待便指著柳春江道:「就是這位先生要請你去。」

  柳春江笑道:「並不是請這位女士去,因為這邊的來賓,也有夏府上的,也有魏府上的,人一多,恐怕招待不周。要請面生些的男女來賓,都賜一個片子,將來好道謝。」

  小憐道:「對不住,我沒有帶片子來。」

  柳春江道:「那沒關係。」

  說時,忙在身上掏出自來水筆和日記本子,將本子掀開,又把筆套取去,雙手遞給小憐。說道:「請女士寫在上面,也是一樣。」

  小憐跟著吳佩芳在一處多年,已經能看《紅樓夢》一類小說,自然也會寫字。當時接著日記本,就在本子上面寫了金曉蓮三個字。柳春江接過一看,說道:「哦,原來是金小姐,那八小姐是令妹嗎?」

  小憐道:「我們是遠房姊妹。」

  柳春江道:「府上現在哪裡?」

  小憐道:「我是剛從南來,就住在敝本家那裡。」

  柳春江道:「哦,是的。」

  說時,他將日記本一翻,恰好這裡面有他的自己一張名片,恭而敬之地獻給小憐,小憐一時未加考慮,也就收下來了。可是轉身一想,又沒有請問他的姓名,他無緣無故,遞一張名片過來,這又是什麼意思呢?這一想,倒有好些個不自在了。這時只有那柳春江就像得了一筆意外的財喜一樣,丟了正經招待的事務不管,只在人叢中走來走去。不時借著事情,望女賓這邊跑。好像多來一次,多看到小憐一回,心中便得到什麼安慰似的。小憐到了這時,已猜中他的一半意思,看見他,倒不免有些閃避了。

  夏家本也有人送了一台科班戲,婚禮結束以後,來賓紛紛地到戲場上去看戲。偏偏柳春江又是這裡一位招待。他預料小憐是要來的,早給她和梅麗設法留著兩個上等座位。小憐和梅麗一進門,柳春江早就笑臉相迎,微微一點頭道:「金小姐請上東邊,早已給二位留下座位了。」

  梅麗愣住了,望他一眼,心想,這招待員,何以知我姓金?小憐心裡明白,理會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不理會人家,又不合禮,便低低說了勞駕兩個字。這兩個字說罷,已是滿臉通紅了。柳春江將她二人引入座,又吩咐旁邊老媽子好好招待,然後才走。梅麗問小憐道:「這個招待員,怎麼認識我們?」

  小憐道:「哪裡是認得我們,還不是因為你做儐相,大家都認識嗎?」

  梅麗一想,這話有道理,就未予深究。可是一會兒工夫,也見柳春江,坐在前幾排男賓中看戲,已經脫去西裝,換了一套最華麗的長衣。梅麗看她的戲,沒有留心。小憐是未免心中介介的,看見這樣子,越發有些疑心了。但是在她心裡,卻又未免好笑,心想,你哪裡知道我是假冒的小姐呢,你若知道,恐怕要惘惘然去之了。看他風度翩翩,也是一個闊少,當然好的女朋友不少。不料他無意之間,竟鍾情于一個丫鬟,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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