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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盛會伴名姝夫人學得 令儀誇上客吉士誘之(3)


  小憐站在一邊,嘰咕著說:「我跟著大少奶奶轉,總沒有錯。大少奶奶剪,我也剪。」

  佩芳笑道:「看你不出,你倒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呢。」

  一句話沒說完,外面有人接著說道:「喲!誰又在挾天子以令諸侯?」

  說話的人走進來,乃是王玉芬。佩芳便把剪頭髮的話說了。玉芬道:「我是怕母親不答應,不然,別人反對我是不管的。」

  金太太道:「頭髮長在你們頭上,要也好,不要也好,我管什麼呀。」

  玉芬道:「你老人家不管,我就要剪了。大嫂!去到我那裡去,我和你剪,你和我剪,好不好?二嫂那裡,新買了一套剪髮的傢伙,我們借來一用。」

  說著,玉芬、佩芳、梅麗、小憐四個人,一陣風似的,便到玉芬屋子裡來。玉芬便叫她的丫頭素香,到慧廠那裡,把剪髮的傢伙拿來。在這當兒,慧廠也跟著來了。笑道:「你們都要剪髮,我來看看。」

  小憐道:「二少奶奶,我也剪,好嗎?」

  慧廠笑道:「你也剪?你為什麼要剪?」

  小憐道:「現在都時興剪髮,小姐少奶奶們能剪,我們當丫頭的,就不能剪嗎?」

  慧廠道:「你們聽聽,剪髮倒是為了時髦呢。那麼,我看你們不剪的好。將來短頭髮一不時髦,要長長可不容易啦。」

  佩芳道:「你聽她瞎說。你來了,很好,請你做顧問,要怎樣的剪法?」

  慧廠笑道:「老實說一句,小憐說的話,倒是真的。你們剪髮一大部分為的時髦。既然要美觀,現在最普通的是三種,一種是半月式,一種是倒卷荷葉式,一種是帽纓式。要戴帽子,是半月式的最好,免得後面有半截頭髮露出來。不戴帽子呢,荷葉式的最好。」

  玉芬道:「好名字,倒卷荷葉,我們就剪那個樣子罷。半月式的,罷了,不戴帽子,後面露出半個腦勺子來,怪寒磣人的。」

  她們大家剪了發,彼此看看,說是小憐剪的最好看。小憐心裡這一陣歡喜,自不必談。

  到了次日,穿著吳佩芳的衣服,又把她的束髮絲辮,將短髮一束,左邊下束了一個小小蝴蝶兒,越發是嫵媚。梅麗也穿上魏家送來的衣服,和小憐同坐著一輛汽車,同到魏家去。魏家小姐,既然是新娘子,便不出來招待客了,都是由招待員招待來賓。他們只知道請了金家兩位,一位是八小姐,一位是大少奶奶。梅麗穿著儐相的衣服,他們已認識了。小憐和梅麗同來,他們也就猜是少奶奶了。一到客廳裡,賀喜的女賓,花團錦簇,大家都不認識,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在魏府上吃過一餐酒,梅麗和另一個儐相何小姐,又四個提花籃的女孩,先向夏家去。她坐來的汽車,卻讓小憐坐著。一會兒新娘的花馬車要動身,小憐也就到夏家來了。

  這夏家是個世祿之家,賓客更多。小憐在金家多年,這些新舊的交際,看得不少。加上金家的交際,除了金太太,就是佩芳出面。小憐學著佩芳落落大方的樣子,在夏家內客廳裡和女賓周旋,倒一點也不怯場。可是一看女賓中百十個人,並無兩位女儐相在內,心想,梅麗原來叫來陪著她的,她若找不著我,一定見怪。便問女招待員,女儐相在什麼地方?女招待道:「儐相另外有一個休息的地方呢。」

  小憐道:「在什麼地方,請你引一引,好不好?」

  女招待道:「不必引,由這裡出去向南一轉彎就到了。」

  這夏家的房屋,回廊曲折,院落重疊,又隨地堆著石山,植著花木,最容易教人迷失方向。那女招待叫小憐往南轉,小憐轉錯了,一到回廊,卻是向西走,這裡一重很大的院落,上面雕樑畫棟,正是一所大客廳。客廳裡人語喧嘩,許多男賓在那裡談話,小憐一看,一定是走錯了。一時眼面前又沒有一個女賓,找不著一個人問話。正在為難之際,一個西裝少年,架著玳瑁邊大框眼鏡,衣襟上佩著一朵紅花,紅花下面,垂著一條水紅綢子。書明招待員三個字。他看見小憐一身的豔裝,水紅的蝴蝶結絲辮,束著青光的短髮,正是一個極時髦的少女,老遠地已經看定了。走到近處,卻又在回廊邊,挨著短欄杆走,讓小憐走中間,鼻子一直向前,眼睛不敢斜視,僅僅聞著一陣衣香襲人而已。

  小憐見他是招待員,便對他笑著點了一個頭,問道:「勞駕!請問這位先生,女儐相的休息室,在哪一邊?」

  這位少年不提防這位美麗的少女會和他行禮問話,連忙站住答應道:「往東就是。」

  這腦筋中第一個感覺,命令他趕快回答一句話。立刻第二個感覺,想到人家才行了一個點頭禮,於是立刻命令著他回禮。但是這時間過得極快的,當那少年要回禮時,小憐的禮,已行過好幾分鐘。所以他覺得有些不妥。第三個感覺,於是又收回成命,命令他另想補救之法。他便說道:「這裡房屋是很曲折的,你這位小姐,似乎是初來,恐怕不認得,我來引一引罷。」

  小憐笑道:「勞駕得很。」

  那人看她笑時,紅唇之中露出一線雪白的牙齒,兩腮似乎現出一點點小酒渦。而且她的目光,就在那一刹那之間,閃電似的,在人身上一轉。這招待員便鞠著躬笑道:「不客氣,這不是當招待員應盡的義務嗎?」

  於是他上前一步,引著小憐來。在走的時候,他總想問小憐一句貴姓,那句話由心裡跳到口裡,總怕過於冒昧,好幾回要說出,又吞回去了。就是這個問題盤算不決,一路之上,都是默然,沒有說出話來。可是這一段回廊,不是十裡八裡,只在這一盤算之間,業已走到,當時便即來到女儐相休息室。他望裡一指道:「這就是。」

  小憐和著他又點了一個頭,道了一聲勞駕,掀開翠竹簾子,便進屋去了。

  梅麗與何小姐,果然都在這裡。還有四個小女孩子,和新娘牽紗捧花籃的,都是玉雪聰明,穿著水紅紗長衣,束著花辮,露出雪白的光胳膊和光腿子。許多女賓,正圍著她們說笑呢。正在這個時候,隱隱聽見一陣悠揚鼓樂之聲。於是外面的人紛紛往裡喧嚷,說是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儐相和那幾個女孩子、女招待員等,都起身到前門去迎接。小憐因為梅麗說了,叫她站在身邊,壯壯膽子,所以小憐始終跟著梅麗走。這個時候,屋裡男賓女賓,和外邊看熱鬧的人,紛紛攘攘,那一種熱鬧,難以形容。夏家由禮堂裡起,到大門為止,一路都鋪著地毯。

  新人一下馬車,踏上地毯,四個活潑的小女孩子,便上前牽著新人身後的水紅喜紗,臨時夏家又添四個小姑娘,捧著花籃在前引導,兩個豔若蝴蝶的女儐相,緊緊地夾著新人,向裡走來。於是男女來賓,兩邊一讓,閃出一條人巷。十幾個男女招待員,都滿臉帶著笑容,站在人前維持秩序。新人先在休息室裡休息了片刻,然後就上大禮堂來舉行婚禮。那新郎穿著西式大禮服,左右兩個白面書生的男儐相依傍著,身後一帶,也盡是些俊秀少年。那些看熱鬧的人,且不要看新人,只這男女四位儐相,穿著成對的衣服,喜氣洋洋,秀色奪人,大家就暗暗喝了一聲彩。儐相之後,便是招待員了。

  小憐雖不是招待員,因為照應梅麗的緣故,依舊站在梅麗身邊。舉目一看,恰好先前引導的那個男招待,站在對面。小憐舉目雖然看了一下,倒是未曾深與注意,可是那個男招待,倒認為意外的奇緣,目光灼灼,只是向這邊看來。當兩位新人舉行婚禮之後,大家照相,共是三次,一次是快攝法,把禮堂上的人全攝進去。一次卻只是光攝新人和儐相等等。最後卻是一對新夫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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