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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一隊詩人解兼頌禱 半天韻事鬥極酸麻(1)


  古詩上說得好,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兩性間的吸引,也是往往不期然而然地會發動起來。在這最初時期的一個關頭擺脫開了,就擺脫開了。擺脫不開呢,那麼,二期三期,以至成熟,就要慢慢地挨著來。清秋本是個聰明女子,什麼不曉得?現在有一個豪華英俊的少年,老是在眼前轉來轉去,這自然不免引起情愫,她起初只聽說燕西會作詩,半信半疑,現在看他這一封信,竟是一個文學有根底的人,倒出於意料之外。

  她將信看完,便塞在枕頭下,被褥最下的一層,只聽外面她母親說道:「人家不曉得那就算了,人家既曉得了,就應該送幾碗面過去。」

  清秋聽說,開門出來道:「那是當然要送的。但是人家送我們這重的禮,我們請人家吃碗面,就算還禮嗎?」

  冷太太聽她的口音,竟是要把珠子收下來了,笑道:「憑我們回什麼禮,也不能和人家禮物相等啦。」

  清秋道:「不是那樣說,我覺得自己家裡煮幾碗面,送到那邊,俗得了不得,反而顯得小氣。他們家裡有的是廚子,什麼面也會煮,把我們這樣的面送給人家去,豈不讓人家笑話?」

  冷太太道:「你這話說得也是,依你的意思,要怎麼樣呢?」

  清秋笑著說:「媽!我在西洋烹飪法裡,學會了做一樣點心叫玫瑰蛋糕,叫媽媽爹去和我買些東西來,我做一回試試看。做得了,送人家一些,我們自己也吃一些。」

  冷太太道:「怪不得你上次帶了那些洋鉛的家具回家,原來是做雞蛋糕吃的。我說你准能做得好嗎?」

  清秋道:「做不好,就不送給人家,那還有什麼不成?」

  冷太太總是愛著這一個獨生的姑娘,就拿了錢出來,叫韓觀久替她去買去。

  清秋也很高興,系了一條白色的圍裙,親自到廚房裡去做這玫瑰蛋糕。人在高興的時候,什麼事也辦得好。兩三個鐘頭,她已蒸得了許多。這蛋糕是淡黃色,上面卻鋪了青紅橙皮、葡萄乾、香蕉瓤,一些又軟又香的料子。而最重要的一部分卻是玫瑰糖精。因此這蛋糕,倒是香甜可口。

  清秋挑了兩格好的,趁著熱氣,用個瓷盤子盛了,就叫韓媽送到燕西那邊去。恰好燕西在家,他一見韓媽送東西來,正要探聽那一封信的消息。連忙說道:「多謝多謝,看這個樣子,熱氣騰騰的,是自己家裡做的呢。」

  順手一摸,又掏出一塊錢來賞韓媽。韓媽道:「今天已經花了你一回錢了,怎樣又花你的錢?真不敢接。」

  燕西道:「你儘管拿著。要不,第二回,我就不敢煩你做事了。」

  韓媽見他如此說,道了一聲謝謝,只得把錢收下。燕西道:「這是你家太太做的嗎?」

  韓媽道:「不,是我家小姐做的。你嘗嘗看,好吃嗎?」

  燕西聽說是清秋做的,便道:「好吃好吃。」

  韓媽心裡好笑。然後問道:「我那一封信……」

  韓媽道:「我送給小姐了。」

  燕西道:「她看了嗎?」

  韓媽道:「看了。」

  燕西道:「你看見她看信的嗎?」

  韓媽道:「我看見她看信的。」

  燕西這才用手撅了一塊玫瑰蛋糕,放在嘴裡慢慢地咀嚼。笑著問道:「她說了什麼呢?」

  韓媽道:「她沒有說什麼。她看信的時候,我也就走開了。」

  燕西道:「她不能一句話都沒有說,總說了兩句吧?」

  韓媽道:「她說是說了一句。她問我給太太看了沒有?我說沒有。她就說,別告訴太太。」

  這幾句話,說得燕西心花怒放,便道:「你很會辦事,我還要托托你,你順便的時候,可問她一聲有信回復我沒有?若是有信的話,你可以一直送到我屋裡來。我那些聽差要問你,你就說是我叫你來的。」

  韓媽因為燕西待她好,她以為是應該報答人家的,燕西這樣說,她就這樣答應。因為金榮進來,她才走了。

  金榮問道:「七爺,我們明天請客,酒席是家裡廚子做呢,還是到館子裡去叫呢?」

  燕西道:「就是家裡廚子做吧,說一聲就得了,省得費事。」

  金榮答應著去了。因此一問,燕西想起作詩來了,把他父親出的題目,拿了出來,攤著看看,研究怎樣地下手。那題目是《春雨》,七律一首;《芍藥》,七絕,不拘首數;《登西山絕頂放歌》,七古一首。

  燕西一想,除了芍藥的七絕,自己還有些把握外,其餘一概不知怎樣下手。這沒有法子,只好請教宋潤卿了。當時就把宋潤卿請來,把題目給他看,問他是作哪個題目。宋潤卿道:「要作幾個題目,才算完卷哩?」

  燕西道:「作兩個題目就算完卷了。那七絕,我是選定了。現在就是想著在這首七古和七律裡面,究竟是選哪一首好?」

  宋潤卿道:「就是春雨罷。七古這種詩,才力氣,三缺一不可。若是作得欠妥,詩社裡無所謂,恐怕呈給令尊看,不能放過去。」

  燕西道:「很好,那麼,就請宋先生替我作首七律罷。」

  宋潤卿道:「好,讓我回家去作,作好了,晚上送來。」

  燕西道:「還有七絕呢?」

  宋潤卿道:「這個也要我作嗎?」

  他原是順口反問這樣一句,燕西聽了,就覺得未免過重一點,倒有些不好意思。宋潤卿見燕西說不出所以來,自己也覺得這話重了。便道:「我對於七絕,向來是作不好的。不過我也可以擬幾首,回頭請燕西兄來刪改,到了晚上,和那首七律,我一併送過來就是了。」

  燕西聽了,自然歡喜。

  到了次日,所請作詩的客,都緩緩來了,到的共是十位,那是鄒肇文、謝紹羆、楊慎己、沈從眾、韓清獨、孔學尼、孟繼祖、馮有量、錢能守、趙守一各先生。燕西出來招待,都請他們在客廳裡坐下。其中孟孔錢趙,是四位少爺,其餘都是參僉事之流。

  鄒肇文先拱一拱手,對燕西說道:「七爺興趣很好,弄起詩社來了。這裡許多人就是我不成。不用說,七爺的詩,那要首屈一指了。」

  燕西笑道:「我能做什麼,不過跟著諸位後面學一學罷了。」

  謝紹羆打了一個哈哈,然後說道:「這是笑話了。七爺跟著我們學詩嗎?謙遜太過,謙遜太過。這一回是七爺值課,這題目當然是由七爺酌定的。我想七爺一定擬好了?」

  燕西道:「擬是擬好了,不過還請大家決定。」

  孔學尼道:「是什麼題目?燕西兄先說出來聽聽。」

  燕西道:「這題目也不是我擬的,因為我把立詩社的話,告訴了家嚴,家嚴很是歡喜,就代出了三個題目。」

  鄒肇文手一拍道:「怎麼著!是金總理出的題目?這一定很有意思,讓我來想想,他老人家要出哪一類的題目?」

  說著,昂起頭來,望著天想了一想。謝紹羆道:「據我想,或者切點世事,如秋感之類。」

  鄒肇文道:「不對,金總理有一番愛國愛民的苦心,這樣的題目,他會留著自己作的。但是他老人家高興,會出這一類題目,也未可知。」

  說時,燕西已把宣紙印花箋抄的題目十幾張,分散給在座的人。鄒肇文念道:「春雨七律一首,芍藥七絕不拘首數,登西山絕頂放歌,七古一首。」

  鄒肇文又將手一拍,說道:「我說怎麼樣,他老人家的題目,一定是重于陶冶性情一方面的。」

  那楊慎己年紀大些,長了一些鬍子,笑道:「這春雨的題目,金總理是有意思的!必須學張船山梅花之詠,王漁洋秋柳之詞,那才能發揮盡致。他老人家叫我們作一首,我們能作的,不妨多作幾首,至於這芍藥呢?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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