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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空弄嬌嗔看山散遊伴 故藏機巧贈婢戲青年(3)


  燕西道:「不是鬧彆扭,人家本和我沒有關係。」

  佩芳笑道:「這好象是真生了氣呢。是怎樣吵嘴的?你說給我聽聽,讓我來評評這個理。」

  燕西道:「沒有鬧,也沒有生氣,我說什麼呢?」

  佩芳道:「不能夠,若是你兩人沒有生氣,你不會說這個話。」

  燕西道:「你去問梅麗就知道了。」

  佩芳笑道:「可不是!我猜你兩人,又打起吵子來了。」

  佩芳說時,見走廊上的電燈,已經亮著,便道:「你別走,回頭咱們一塊兒吃晚飯,我有話和你說。」

  原來他們家裡,上學的上學,上衙門的上衙門,頭齊腳不齊,吃飯的時間,就不能一律。金太太就索性解放了,叫兒女媳婦們自己去酌定,願意幾個人一組的,就幾個人組一個團體,也不用上飯廳了,願意在哪裡吃就在哪裡吃。這樣一來,要吃什麼,可以私下叫廚子添菜,也不至於這個人要吃辣的,有人反對,那個要吃酸的,也有人反對,總是背地大罵廚子。所以他們家裡,除了生日和年節而外,大家並不在一處吃飯的。結果,三個太太三組,金銓是三個太太的附屬品,一處一餐,三對兒媳三組,三個小姐一組,七少爺一人一組。他們有時高興起來,哥哥和妹妹,嫂嫂和小叔子,也互相請客。今天佩芳叫燕西吃飯,也就是小請客了。

  燕西皺眉道:「照說大嫂吩咐,我不能不來,可是大哥那個碎嘴子,吃起飯來,不夠受罪的。」

  佩芳笑道:「我早就猜到你心眼裡去了,你必定要推辭的。你大哥今天晚上公宴他們的總次長,不在家裡吃飯了。」

  燕西道:「那我一定來,請你趕快叫廚子添兩樣好吃的罷。」

  佩芳道:「那自然,你一會兒就來罷。」

  佩芳回到屋子裡,只聞見一陣濃厚的香味,用鼻子著實嗅了一陣,便說道:這又是小憐這東西做出來的。我出去了,就偷我的香水使。這也不知道灑了多少,滿屋子都香著呢。」

  小憐在屋裡走出來答應道:「香水倒是灑了,不是少奶奶的,是我自己一瓶呢。」

  佩芳又嗅了一陣,說道:「你別瞎說了。這種香味,我聞得出來,不是平常的香味,你不要把我那瓶法國香水灑了吧?」

  小憐道:「沒有沒有,不信,少奶奶去看看,那瓶香水動了沒有?」

  佩芳見她這樣說,也就算了。便叫老媽子到廚房裡去,招呼廚子添兩樣時新些的菜。

  一會子工夫燕西來了。小憐卻捏著一把汗,心想,不要他送我香水的事,少奶奶已經知道了。燕西進來,坐在中間屋裡,隔著壁子問道:「大嫂,你說有話和我說,請我吃飯,有什麼差事要我當吧?」

  佩芳在裡面道:「照你這樣說,我的東西,非有交換條件,是得不到嗎?」

  燕西笑道:「這又不是我說的,原是你言明有話說,請我吃飯呢。」

  佩芳道:「話自然有話說,不見得就支使你當差事呀。」

  說時,佩芳換了一件短衣服出來,一面扣著肋下的鈕扣,一面低著頭望一望胸前。

  燕西道:「大嫂也是那樣小家子氣象,回來就把衣服換了。其實時興的衣服,不應該苦留。我看見許多人,看見時興什麼,就做什麼,做了呢,以為是稱心的東西,捨不得穿,老是擱著。將來動還沒動呢,又不時興,只好重改一回,留在家裡隨便穿,另外做時興的。做了時興的,還是照樣辦,這一輩子,也穿不了改做的衣服呢。」

  佩芳道:「我倒不是捨不得衣服,穿著長衣服,怪不方便的。我們的長袍,又不象你們的長衫,腰身和擺都要作得極小。走起路來,邁不開步。穿短衣服,就自由得多了。」

  燕西道:「這倒是實話,不過長衣服,在冬天裡是很合宜。第一就是兩隻胳膊省得凍著。」

  佩芳笑道:「我看你很在這些事上面用功,一個年青青兒的人,不幹些正經事,太沒有出息。」

  燕西笑道:「這是大嫂自己引著人家說呢,這會子又說人家不正經了。」

  說時,廚子已經送著菜飯來,小憐就揭開提盒,一樣一樣,放在小圓桌上。兩對面,放著兩份杯筷。燕西道:「又要杯子做什麼?」

  佩芳道:「我這裡還有點子香檳酒,請你喝一杯。我也不能為你特意買這個,是你哥哥替部裡買的,帶了兩瓶回來。」

  當時小憐拿著酒瓶子出來,斟上了一杯,放在左邊,對燕西道:「七爺這兒坐。」

  燕西欠了一欠身子,笑道:「勞駕!」

  佩芳道:「老七這樣客氣。」

  燕西道:「到你這兒來了,我總是客,當然要客氣些。」

  佩芳點頭微笑,便和燕西對面坐著飲酒。對小憐道:「你去把我衣服疊起來,不用你在這裡。」

  小憐答應著去了。佩芳問燕西道:「你看這丫頭,還算機靈嗎?」

  燕西道:「知臣莫若君。你的人,你自己應該知道,問我作什麼?」

  佩芳道:「我自己自然知道,但是我也要問問人,究竟怎麼樣?」

  燕西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自然是好的。」

  佩芳端著酒杯,抿著嘴呷了一口,一個人微笑。燕西道:「大嫂什麼事快活,由心裡樂出來?」

  佩芳道:「我樂你呢!」

  燕西道:「我有什麼可笑的?」

  佩芳回轉頭望一望,見老媽子也不在面前,便對燕西笑道:「你不是喜歡小憐嗎?我說叫她伺候你,也不止一回了。她呢,那不必說,是你剛說的話,由心眼裡樂出來。現在是兩好並一好,我叫她去伺候你,你看好不好?」

  燕西笑道:「大嫂,是這樣說笑話,真成了《紅樓夢》的寶二爺,沒結婚的人要丫頭伺候著。恐怕只這一句話,我夠父親一頓罵了。其實你誤會了,我不但對小憐是這樣,對玉兒、秋香都是這樣。因為她們都是可憐蟲,不忍把他們當聽差和老媽子一樣支使。你就在這上面疑心我,不是冤枉嗎?這個話,我原不肯說出來,因為你一再地挑眼,我不得不說了。」

  佩芳道:「你以為我請你吃飯,是和你講理來了嗎?你才是多心呢。我老實告訴你吧,我已經不願留著她了,因為你心疼她,所以我說讓你去支使。你若是不要,我就要把她送走的。」

  燕西心想,這為什麼?莫非就為的那瓶香水嗎?可是她一進門碰著我,就請我吃飯,並沒有知道這回事啦。便笑道:「我看你主僕二人,感情怪好的,她有什麼事不對,你說她兩句就得了。她很調皮的,你一說,第二回就決不會錯了。」

  佩芳正伸著筷子,揀那涼拌筍裡面的蝦米吃。於是豎拿著筷子,對燕西指點著笑道:「聽你這口氣,是怎樣地衛護她?」

  燕西笑道:「我這是老實話,怎麼算是衛護著她?這個我也不要去多說,我來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把她送走?」

  佩芳道:「傻子!連女大不中留這句話,你都不知道嗎?」

  燕西道:「既然不中留,送到我那裡去,就中留了嗎?前兩年呢,她是一個小孩子,說讓她給我做做事,那還說得過去。現在她十六七歲了。」

  佩芳道:「十六七歲要什麼緊?我沒來的時候,你大哥就愛使喚丫頭。」

  燕西笑道:「那倒是真的,那個時候,老大有些紅樓迷,專門學賈寶玉。父親又在廣東,家裡由他鬧,母親是不管的。」

  佩芳道:「可不是!我就為他這種脾氣,不敢讓小憐在我這院子裡呆著。我本來想叫她去伺候母親,她老人家有個小蘭呢,或者不受。」

  燕西起先是把佩芳的話,當著開玩笑,現在聽她的口音,明白了十成之八九,原來他們主僕,在那裡實行演三角戀愛。她是故意做圈套氣鳳舉的。從前對小憐有意無意之間,還可以憐惜憐惜她,而今明白了內幕,還應該避嫌才是呢。當時燕西,低頭喝酒吃菜,沒有作聲。

  佩芳笑道:「心裡自然是願意,只是不好意思答應罷了。其實只要你答應一句話,我給你保留著,等你結了婚,再讓她伺候你也成。你不要以為你哥哥會怪你,這是我的人,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燕西一時是心裡明白,口裡苦說不出來,只得笑笑。恰好老媽子、小憐都來了,兩人就把談鋒止住,只說些別的事。吃完了飯,燕西就說要找人,便溜出來了。心想,我最怕是和老大攪麻煩,我還敢惹他嗎?因此兩天之內,不敢上佩芳院子裡去,也不敢找小憐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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