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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空弄嬌嗔看山散遊伴 故藏機巧贈婢戲青年(2)


  秀珠忍不住笑了,說道:「這小東西,一點兒年紀,這些話,你又在哪裡學來的?要不,給你找個小女婿罷,讓你去打是疼,罵是愛。你看好不好?」

  梅麗道:「胡鬧混扯,對我瞎說些什麼?你兩人今天那一場鬧,沒有我在裡頭轉圜,我看你倆怎樣好得起來?」

  秀珠把脖子一扭,說道:「不好,又打什麼緊!」

  梅麗用一個食指,對著秀珠的鼻子,遙遙地點著笑道:「這話可要少說呀。」

  秀珠道:「為什麼要少說?現在和他要好的人太多了,我要和他好,他不和我好,也是枉然。」

  正說話時,只見由山上抬下兩頂藤轎來,坐轎的一男一女,秀珠認得,是劉家四少奶奶和四少爺劉寶善。他兩人看見,連忙叫轎夫將轎子停住,迎了上來。秀珠請他二人坐下,便問:「要吃什麼?」

  劉四奶奶說:「不用了。我們剛在山上喝了茶下來,等著回去呢。」

  秀珠笑道:「你們的汽車很大,把我帶進城去好不好?」

  劉寶善道:「白小姐,不是坐汽車來的嗎?」

  秀珠指著梅麗道:「是坐她府上車子來的。她和她令兄,還要在這裡玩一會兒。我記起一樁事來了,正要回去,又不好叫人家一來就送我走。現在你一回去,真再巧也沒有了。」

  劉寶善夫婦,哪裡知道內中情由,自然很歡迎的。梅麗又是孩子脾氣,心想,你和七哥拌了兩句嘴,也不值得發氣先走,你要走,就讓你走,我不留你,看你怎麼樣?秀珠對梅麗說道:「我們過天見罷。」

  說畢,竟和劉氏夫婦走了。梅麗也沒作聲,只是笑著點了一點頭。一會兒工夫,燕西自山邊兜了一個圈子回來,只見梅麗一人坐在這裡,便問:「秀珠哪裡去了?」

  梅麗忍不住氣,少不得又添上幾句話,說好賭氣坐劉家的車子走了,以後不要和你見面呢。燕西道:「那要什麼緊?」

  說畢,冷笑了一聲道:「掃興極了,回去罷。」

  梅麗覺得也是沒趣,贊成燕西的提議,就坐車回家。

  一進門,只見許多賣花的,一挑一挑的盡是將開的芍藥,往裡面送。燕西道:「家裡幾個花檯子的芍藥,都在開了,這還不夠,又買這些。」

  旁邊早有聽差答應說:「七爺,你是不很大問家事,不知道呢。總理就定了後天,在家裡請客看芍藥,總理請過之後,就是大爺大少奶請客。這些花都是預備請客用的。」

  燕西聽說,很是歡喜,便問梅麗道:「你怎樣也不告訴我一聲?」

  梅麗道:「我猜你總知道了,所以沒對你說。這個事你都會不知道,也就奇了。」

  燕西道:「請的是些什麼人?自然男客女客都有了。」

  梅麗道:「這個我不曉得,你去問大哥。」

  燕西一頭高興,徑直就到鳳舉院子裡來,偏是他夫婦二人都不在家。一走進院子門,裡面靜悄悄的,一個老媽子,手上拿著一片布鞋底,帶著一道長麻線,坐在廊簷下打盹兒。小憐一掀門簾子,從裡面剛伸出半截身子來,看見燕西,喲了一聲,又縮進去了。

  燕西問道:「小憐,大爺在家嗎?」

  小憐在屋子裡道:「你別進來罷,大爺大少奶奶都不在家。」

  那老媽子被他兩人說話的聲音驚醒,趕緊站了起來。叫了一聲七爺,說道:「你好久也沒上這邊來了。」

  一面說著,一面替他掀簾子。燕西一面進來,一面說道:「好香!好香!誰在屋子裡灑上這些香水?」

  小憐在裡面屋子裡走出來,說道:「你聞見香嗎?」

  燕西道:「怎樣不聞見?我鼻子又沒有塞住。」

  小憐道:「糟了!大爺回來,一定要罵的。」

  燕西道:「屋子裡香,罵你做什麼?」

  小憐笑道:「告訴你也不要緊,是我偷著大少奶奶的香水,在手絹上灑了一點,不想不留神,把瓶子砸了,灑了滿地。」

  燕西道:「砸了的瓶子呢?」

  小憐道:「破瓶子我扔了,外面的紙匣子,還在我那裡。」

  燕西道:「你拿來我瞧瞧。」

  小憐不知道他是什麼用意,當真拿來了。燕西一看,乃是金黃色的,上面凸起綠色的堆花,滿沿著金邊。花下面,有一行花的法文金字。

  燕西道:「我猜呢,就是這個,你這個亂子大了。這是六小姐的朋友在法國買來的,共是一百二十個法郎一瓶。六小姐共總只有三瓶,自己留了一瓶,送了一瓶給大少奶奶,那一瓶是我死乞白賴要了去了。你現在把這瓶東西全灑了,她回來要不罵你,那才怪呢。」

  小憐笑道:「你又駭嚇人,沒有一瓶香水值那些錢的。」

  燕西道:「法國值整千法郎的香水還有呢,你不信,就算了,等大少奶奶回來,看她說些什麼。你灑了她別樣香水,灑了就灑了。這個灑了,北京不見得有,她不心疼錢,也要心疼短了一樣心愛的東西呀。你看我這話對不對?」

  小憐道:「你這話倒是,怎麼辦呢?」

  燕西便對老媽子道:「你去看看六小姐在家裡沒有?」

  老媽子答應著去了。小憐道:「你叫她去看六小姐作什麼?」

  燕西笑道:「讓她走了,我有一句話,要和你說。」

  小憐一頓腳,說道:「嘿!人家正在焦心,你還有工夫說笑話。」

  燕西笑道:「你自己先搗鬼,我還沒說,你怎就知道我是說笑話呢?我告訴你吧,我那瓶香水,還沒有動,我送給你,抵那瓶的缺,你看好不好?」

  小憐道:「好好!七爺明天有支使我的時候,一叫就到。」

  燕西道:「你總得謝謝我。」

  小憐合著巴掌,和燕西搖了兩下,說道:「謝謝你。」

  燕西道:「我不要你這樣謝,你送我一條手絹得了。」

  小憐道:「你還少了那個?我的手絹都是舊的。」

  燕西道:「舊的就好。你先把手絹拿來,一會兒你到我那裡拿香水就是了。」

  小憐紅著臉在插兜裡掏出一條白綾手絹,交給燕西道:「你千萬別對人說是我送給你的。」

  燕西道:「那自然,我哪有那樣傻。」

  說時,隔著竹簾子,已見老媽子回來了。燕西道:「六小姐不在屋子裡吧?我去找她去。」

  說著,便走了。

  一會工夫,小憐當真到燕西這裡來,取那瓶香水。燕西給了她香水之外,又給了她一條青湖縐手絹。小憐道:「我又沒有和你要這個,你送給我做什麼?我不要。」

  燕西道:「你為什麼不要?你要說出一個緣故來,就讓你不要。」

  小憐道:「我不要就不要,有什麼緣故呢?」

  燕西就把手絹,亂塞她手上,非要她帶去不可。小憐捏著手絹,就跑走了。燕西再要叫住她時,忽聽得後面有人叫了一聲老七。燕西回頭看時,乃是大嫂吳佩芳,從外面回來了。燕西道:「我正找你呢,你倒回來了。」

  佩芳道:「我剛才看見一個人走這裡過去了,是不是小憐?」

  燕西道:「我剛從房裡出來,沒留神。」

  佩芳笑了一笑,也就不往下說,只問:「找我為什麼事?」

  燕西道:「聽說你們要大請客呢,請些什麼人,怎樣請法?」

  佩芳道:「這關乎你什麼事?你要問它。」

  燕西笑道:「自然我也要加入,給你招待來賓。」

  佩芳道:「我們是雙請的,招待員應該也要成雙作對。秀珠妹妹能來嗎?」

  燕西道:「她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千萬別請她,你請了她,我就不到。」

  佩芳道:「這個樣子,小兩口兒又吵嘴了?人家沒過門的小媳婦,比蜜也似的甜,沒有看見你兩個人,總是鬧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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