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劍膽琴心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二回 鬢影衣香相思成急病 曉風殘月消息鑒芳心(2)


  老婦道:「等什麼?回頭山上跑下來一群猴子,把你馱著上山去就好了。」

  那少女回轉臉來,眼皮一撩,將嘴對秦學詩一努,低低的說了一句什麼。他雖聽不清楚,看那情形,好像是不願在一處走。自己也覺得在人家前面延遲不走,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和那老婦點了一個頭,就開步先走了。

  這裡走著,一步一步和灘相近。遠遠已望到灘頭上的水,被石頭轉擊回來,翻成了一片白花。這種白花,一個接一個,一處接一處,將一江水翻騰得狂奔亂竄,沒有一寸水不是浪,沒有一頭浪不打著回漩。水石相擊,就發出那轟天動地的嘩啦嘩啦之聲。那水裡的船,每一隻兩邊橫七豎八,撐著許多的篙子,仿佛一隻多腳蟲在水裡掙扎一般,這是下水船。還有那上水船,船上用力撐著,岸上照樣的背纖,有許多人拉著。秦學詩看見自己的船,也橫在水中間。便背了兩隻手,步步向前看著,一直走到灘邊,仿佛人就置在萬馬奔騰的戰場上一樣。灘上洶湧不定的水浪,好像把腳底下的地都掀動了。因此倒有些害怕,便站住了腳,向灘頭賞鑒著。只見那船上撐到水裡去的篙子,將水激起,抱著篙子下面,激起一尺來高的浪花。這江中的水流,急到那一步情形,也就可想而知。秦學詩看呆了,站在路的一邊,靠著棵樹幹。忽然有一人叫道:「你這位少先生,怎樣又不走了?」

  秦學詩看時,正是那老婦。那少女嘴裡咬了一隻方巾角,斜斜的站著,落後有五六尺路。秦學詩道:「這灘是多麼險啦!我越看越害怕,出了神了。你這位老太太,好像是北方人,倒比我們南方人還自然些了。北方人善騎馬,南方人善駕舟,這話也不見得很對呀!」

  那老婦將冷的旱煙袋吸了兩口,笑道:「咱們在旗,可是到南方不止一次了。有幾回一跑,也就瞧慣了。少先生,你是哪省人?」

  秦學詩就把姓名籍貫告訴了她,複又問她貴姓。她便笑道:「我姓聯,是個耳字旁,這邊來上兩扭絲。」

  說著,將旱煙袋杆兒向那少女指了一指道:「她是我外孫女兒,姓德,那邊是個雙立人兒,這邊,我可說不上,反正是個德行的德字吧。」

  那少女聽她說,卻側著身子笑了一笑道:「瞧你說上這麼些個!」

  說畢,她蹲著身子在地下揀了兩塊石子,站起拋在水裡去。秦學詩見聯老太太很是和氣,就趁此和她一句一句談了下去。那德小姐依然是退後五六尺路,在後面慢慢的跟著。秦學詩談來談去,已經知道聯老太太是帶著這外孫女兒到南昌去的。德小姐的父親,現在成都,是個候補知縣,在這邊情況不大十分好,打算改調到江西去。那邊有幾家親友,而且聯老太太也有一房兒孫在南昌,所以讓她祖孫二人先行。秦學詩聽了,不由一陣大喜。從前以為她們到了漢口,就要北上的,而今聽她所說,她要到南昌,由漢口到湖口,還可以同行一程。但是不見得他們往內河去,還是搭往下江的船,這還要盤算一番呢。好在這位老太太已經認識了,總可以隨時說合。

  一路說著話走去,已將這灘頭走過。所有船上的客人,都站在水邊下,等船過來。那聯老太太也因為認識了秦學詩,也就和秦慕唐說起話來。及至船來了,大家搬東西上船,韓廣達又和她送過兩件東西到艙裡去,因此和這艙裡人也就熟了。

  次日上午,聯老太太在隔艙裡聽到韓廣發等說,到了宜昌,大家還是同搭一隻船到漢口去。她就搭話了,隔著壁子問道:「諸位若是要搭船的話,費心給我們包一個艙。最好是後艙,錢多一點,倒不要緊。」

  秦慕唐道:「老太太,你是老人家,要什麼緊,何不到我們這邊來談談?」

  聯老太太也坐在艙裡,覺得太悶了,就盛了一煙斗滿煙,口裡銜著一抽一吸,走過這邊艙裡來。秦學詩在許多人裡面,是個晚輩,自然是他伺候來賓。忙著到火艙裡去泡了茶,又在網籃裡,找一些人家送行的糕點來請客。聯老太太說著閒話,就對秦慕唐道:「你這位侄少爺,人很老實,現在還在讀書嗎?」

  秦慕唐於是就把自己覺得學幕沒有意思,要把秦學詩帶回原籍讀書下場的話,說了一遍。聯老太太點了點頭道:「這話兒對,小哥兒們年紀輕輕的,幹嘛不給他找個正當出身呢?」

  秦慕唐道:「正是這樣子,學幕沒有意思,像我這樣大年紀,一事無成,還得靠人家吃飯。」

  聯老太太將街在口裡的旱煙袋抽得出來,然後打了一個哈哈笑道:「秦師爺,憑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有心取笑了。可是照說起來,都是替主子爺出力,抓印把子當老夫子也是一樣。在外面混事的,就全靠老夫子請的怎麼樣子。別人我不知道,就打我們在南昌幾個熟人說,就總找不著一位好的老夫子。」

  秦慕唐便笑道:「老太太,你看我怎麼樣?要不,我跟老太太到南昌去,就仰仗老太太給我找一個館地罷。」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