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劍膽琴心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回 萍跡聚東川良朋把臂 花容窺北豔有女同舟(3)


  韓廣發道:「哪裡有家眷?」

  韓廣達道:「你看,不是有家眷,為什麼把艙門都擋起來呢?」

  一言未了,果然岸上直抬下一乘小轎來。轎子歇在船頭邊,掀開轎簾子,走出來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是旗裝打扮,穿著一件綠色旗袍,上身緊緊的套著一字琵琶襟,藍色小坎肩。她一轉身,又露著頭上一條松辮,下面垂著一大綹絲穗子。身子一動,那一大綹穗子和長袍的下擺,都搖擺起來。船家看見,早由船頭上伸出兩根竹篙到岸上去。那姑娘笑嘻嘻的扶了篙子,就由跳板向上走。後面有一個五十上下的旗裝老婦,手裡拿了一根旱煙袋,操著一口京腔道:「我的格格兒,可了不得,這水邊上不是玩兒的。瞧我罷。」

  說著話,她已搶上前來扶住那個姑娘。一個漢子在前面引導,一個老太太在後面衛護,沿著船邊,到了後艙去了。韓廣發望著韓廣達,皺了眉道:「出門的人少說話罷,前後都是人,鬧出笑話來,大家都不好。」

  韓廣達也自知失言,只是默默無語。可是這後艙就熱鬧起來,一批一批送行的男女,都操著純粹的京腔說話,隔窗聽了,猶如聽戲子在戲臺上道白一般,實是好聽。及至船老闆捧了香紙鞭炮到船頭上去,接上響起鑼來,這是馬上要開船了。這裡送行的人,就也陸續而去。

  柴競一行人閑著無事,推開篷窗向外看船家開船。只見船夥抽開跳板,扶起竹篙,正一篙子向岸上點去。忽然有兩個人,一老一少,從岸上飛奔下碼頭來。那一個老的對船上連連招手道:「船老闆,你收了我們的定錢,怎樣不等我們到,你就開船了?」

  說著話時,隨後有一個人挑著行李也跟了來。船老闆由船艙裡鑽到船頭上去,就對那人道:「客人,我不是早已對你說的,今天下午,一準開船嗎?我們船上搭了一船的客人,不能為你二位,都耽擱在這裡久等。你總算趕到了,就請你上來擠一擠罷。」

  船夥複又搭好了跳板,讓一老一少上了船,行李都搬放在船頭上。船老闆一望艙裡,鋪蓋相連,哪裡還能加入。呆呆的對著一挑行李,卻沒有個作道理處。那年老的道:「我們上是上了船了,但是決不能就這樣站在船頭上,你要把我們安插到艙裡去才好。」

  船老闆進艙裡商談了一陣子,那些搭客都說:「只要是讓得出地方來,都可以讓的。你只顧自己得錢,也不問這艙裡人堆得怎麼樣,我們不能花錢找罪受。」

  說著話時,大家一倡百和,都說船老闆不好,轟起來。船老闆一看情勢不對,也不敢再向下說了。就轉過來對那老人道:「不是我故意怠慢客人,委實是二位來晚了。我當是不來,把空位搭了別個客人了。二位若是願搭別條船,我情願把定錢退出來。」

  老人道:「若是今天有別條船可以搭得上,我也不在這裡擠了。明後日都是忌日,你們同行又不開船,我們若不搭你這條船,就要耽擱三日的行程了。我們偏是有事,一天也耽擱不得的。你真沒有地方,我們也來晚了,自認一個錯。你隨便找一個所在,只要能伸伸腿坐下去,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船老闆見他說得如此遷就,再要不答應,自己心上也過意不去。因道:「有是有個地方,只是委屈一點。那個地方日裡要把舵,是露開船篷,晚上我們夥計都睡在那裡,也擠得厲害。」

  那老人道:「出門的人哪顧得許多,我都將就了。」

  船家聽了,就叫兩個船夥,把他的東西,一齊搬到舵梢上去了,隨後兩個客人,也扶著船篷背,由船邊走向後面。

  當他們走過來,柴競等仔細看著他們,那年老的五十上下;這年輕的也不過上了二十歲,只是臉上紙一般白,似乎有了病。羅宣武笑著輕輕的對他們說道:「這條船上的後艙,配成對了。有一個老太婆陪著小姑娘,就有一個老頭子陪著少年書生。」

  柴競道:「有些不對。」

  將嘴向後艙一努道:「這二位分明是主僕之分,剛才過去的老頭子,雖不是那少的父親,身分卻差不多,總是少年的長輩。他二人不知道有什麼急事,倒非坐這條船不可?這少年一臉的病容,這種江風再一吹,豈不要弄出大病來。」

  羅宣武道:「他既是願意去,我們還和他當什麼心?」

  柴競一笑,也就算了。船行了半日,柴競因為要大解,就走到後艄上來。回時經過舵樓下,只見那老人縮得像刺蝟一般,靠了行李捲,兩肘撐了膝蓋坐著。那少年用一條厚被,將身子卷了,睡在船板上,又伸了兩隻手在外,捧了一本書看。看那樣子,正是受不住江上風吹。柴競走回船艙來,就對大家說了。韓廣達道:「我們這個艙,再添上兩個人,也不見得擠,就把他讓到艙裡來住罷。既是讀書人,一定很懂禮節,不會讓我們討厭,大家的意思如何?」

  大家還不曾答應,他已推艙篷出去了。

  去了許久,笑嘻嘻的提了一捆行李捲進來,隨後一老一少,他跟著他走進艙內。那少年進了艙,就對著各人一揖,說道:「多謝諸位大叔推愛,到了宜昌,再行重謝。晚生是個有病之身,實在不能受風吹,要不然也不敢搬進來打攪。」

  大家都說出門人大家方便,不算什麼,也安慰了那少年一陣。韓廣達道:「這又是那一句老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算什麼?」

  說著,就把自己鋪好了的鋪蓋,移了一移,騰出一塊地方來。那老人連連拱手道:「這樣相讓,委實不敢當,愚叔侄只要有一隅之地,可以躺下,就很好了。」

  韓廣達道:「你這位老人家,就是這樣不爽快。我們既然把你請進來了,何爭多讓他占些地位?我們若是把你讓進來,還是讓你受委屈,那就不如不讓你進來了。」

  那少年笑道:「五叔,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就這樣住下罷。」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