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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三俠同攻眾麼遭痛擊 群英德集一老阻忠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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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鶴看他父親這一種蒼老樣子,勝於一別十年,他很是黯然。停了一停,笑道:「我們應該歡喜,為什麼傷感呢?這小鎮上,我看見有酒有肉賣,我去買點東西你老人家來吃。」 李漢才道:「你一早跑了來,坐一會罷,早上我不要吃什麼東西的。讓我來問一問家事。」 李雲鶴見父親這樣說,就不走了。李奴才道:「我見了你好像有好些話要說,但是這刻兒工夫,我又不知道問你哪一句話好?」 李雲鶴道:「你老人家不必問,讓我先把這一路來的情形,說一說罷。」 於是從頭至尾,將由家起身,直至昨夜孔長海報信的事,大致說了一說。提到了韓廣發,李漢才道:「是啊!這一位我還和他同過一回席的。論起來,人家千里迢迢跑了來,為我們受了三刀六眼,為我們兩次三番到土匪巢子裡去,那樣的大恩,我們不要忘了人家。」 說到這裡,于婆婆推門進來。說道:「是啊,我也正要打聽這個姓韓的,可是奇怪得很,昨天我們在大李集那樣大鬧,並不見這位姓韓的出頭,這是什麼緣故?難道他在泗陽沒有走嗎?」 李雲鶴道:「不,家父被救出來,他究不知道是凶是吉,在城裡耽擱一天,一個人就回大李集去了。」 于婆婆道:「若果然是到大李集去了,他應當出來幫著我們;就是不知道我們為了什麼去的,那也當跟著魏萬標出面。一個在匪巢裡作客的人,外面鬧得這樣翻天覆地,他還躲得不出頭?沒有這個道理。」 李雲鶴道:「這位韓大哥,實在是一位熱心腸的朋友。若是為了我們的事有什麼參差,那我們就是終身之恨了。」 于婆婆道:「那大概不至於此,若是真有什麼事,看在江湖的義氣上,我一定和他報仇。」 一言未了,只聽見外面有一個人插嘴道:「又是哪個得罪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又要報什麼仇?」 隨著這聲音,卻有一個人推門而入。李雲鶴見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面孔黑黑的,倒是用一塊藍布將頭來包了,並沒有戴帽子;身上不穿長衣,卻罩一件黑布臥龍袋;胸面上一路鈕扣,全沒有扣上,大襟上的黑羊毛向外翻著;看見他裡面的襖子上,束著一條寬板帶,橫腰系了一個大疙瘩,垂出一尺來長兩個疙瘩頭兒。就這樣的裝束看去,一望而知是個強壯漢子。他見屋子裡有兩個人,便笑道:「好哇!我這裡不曾找到,你們倒在這裡。」 李雲鶴聽得慌了,只睜了眼望著他,身子卻移動不得。于婆婆笑駡道:「黑子,你是在哪裡桌上吃飽了東西,要挨幾下?人家是受了驚嚇的斯文人,哪裡禁得住再受驚嚇。」 他道:「娘,不是我說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又要管這樣不相干的事,不分日夜替別人奔波。而且出門去了,也不先告訴我們一聲,鬧的我擔了一晚上的心。」 于婆婆道:「胡說!我要你擔什麼心?難道老娘作事還不如你?你說擔心,怎麼昨晚上回來,你並不在家裡候我?」 他笑道:「半夜裡起來小解,聽到街南頭擲骰子的人,吆喝著四五六,非常熱鬧。我找去一看,是王瞎子家裡賭錢,他們硬拉著我湊上一個。我也是運氣,贏了二兩多銀子。」 于婆婆道:「你在娘面前撒謊,我一腳就把你踢上街心去。人家硬拉你湊上,是到你家裡來拉的嗎?我這一生,就不知道什麼叫贏錢。王三瞎子家裡那些賭棍,都是油滑一萬分的東西,有錢讓你贏了來嗎?」 她說著,左手食指,按住了大拇指,就要向他一彈。嚇得他縮著頭連忙往後退。他笑道:「這個來不得,上次你老人家隔著一丈路對我一彈指甲,我手膀上就痛了半個月。」 于婆婆道:「我給你引見這兩位李先生。」 那人過來,于婆婆道:「這是我第二個孩子于國豪,老娘兒從小就姑息慣了,這樣大還是頑皮,二位不要見笑。」 于國豪進來,對李氏父子作了一個揖。他們都起身來讓坐。于國豪道:「娘,我聽小三兒說,你老人家昨天在大李集鬧了一夜。其實那些人都是胡鬧,沒有什麼本領。倒是曹老鷂子手下這班東西,非常可惡。現在他又新出了一個規矩:每天派人到柳家渡口上,每天和我們漁船上要十條大魚,七八十斤重的,他都拿了去。我真忍耐不住,幾次三番要動手,哥哥都把我勸住了。」 他說著話,一隻腳站在地下,一隻腳踏在板凳上。他一氣,腳一使勁,劈啪一聲,那條板凳,攔腰中斷了。于婆婆道:「你這是怎麼講,奈何人不得,跑回家來,拿我的板凳出氣嗎?」 于國豪也笑了。一面搬開那條板凳,一面道:「娘,你要是去打曹老鷂子,我和哥哥都去幫你老人家一手。添個棒錘輕四兩,總能作一點事,要不要我兄弟兩個人去?」 于婆婆道:「去是可以讓你們去,不過你們在江湖上的日子多,你打了他,仔細他們將來暗算你。」 于國豪道:「他們那裡幾個有本領的人,我都知道。我們這一回破了面子去,不殺他個落花流水,也讓他遠走高飛,難道再讓他們在鄉下和湖邊猖狂嗎?」 于婆婆道:「去可以,我教給你那一套刀法會了沒有?」 李雲鶴見他母子二人大談殺賊,都聽呆了,心想憑她這樣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如何有這樣的能耐?若不是聽父親所說,親身目睹見她救出來的,真要疑心這老婆婆說的是一篇鬼話了。心裡這樣想著,眼睛就不住的向于婆婆看來,看她究竟有沒有特異之處,于婆婆笑道:「李先生,你聽我說要和曹老鷂子較量,你有些害怕嗎?不要緊的,今天晚上,等我們夥伴來了,我們就商量一個絕妙的法子,把你父子先送過江。這裡的事,我們不辦就不辦,若是要辦,就辦個痛快。你父子住在我這裡,雖然萬無一失,但是我們要辦事,就不免一心掛兩頭。我活了這麼大的年紀,功名富貴,什麼也沒有掙下來,只得著這兩個大頭兒子。這兩個大頭兒子,孝道是什麼,那自然是不懂。不過很聽話,我要他們做的事,沒有不辦的,將來我就讓他們送你們回去也可以。」 她說這話時,笑得鼻子邊、眼角上,縱起了許多皺紋,嘴唇皮往裡蹩著,還缺了幾個牙。一笑時,老態全露出來了。李雲鶴先見過張道人朱懷亮,那樣年老還是精神矍鑠;現在一看于婆婆,更是不同。她的武藝,猶如生龍活虎不可形容。可是她的外貌,一般的和平常老人那樣衰朽,有些時候,竟比平常人還要孱弱,真是爐火純青,練習得一點也不形諸顏色。一個人有本領不算奇,有了本領,還讓人家看作是個無能之輩,這實在是很有興趣的事了。他這樣想著,覺得學武術是一件極有意味的事了。當時放在心裡,且不說出。因于婆婆說了,將來可以讓她兩個兒子,保護過江。就站起身來,兩手微微一動。于婆婆笑道:「你打算怎麼樣,又要作揖道謝嗎?」 李雲鶴想起剛才她拒絕道謝的事,笑著便坐下了。于婆婆笑道:「你老遠的跑了來,只顧父子暢敘離情,還沒有吃一點東西,不餓嗎?小黑子,你陪他們談談,我去弄點東西給他們吃。」 說畢,順手一帶門,便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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