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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匕首橫飛此君來不速 刺痕乍裹孝子感尤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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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保會意,就不說了。李雲鶴也恍惚聽見什麼三刀六眼,萬不料就是這種事情。那姓韓的原說到江北來收賬的,這樣看來,他也是個跑江湖的人了。他遇到這種大變,神色自若,連受三刀,哼也不曾哼一聲,實在可以佩服。分明他事先是知道的,所以他告訴我們說,江湖上的事,常是變化莫測,要放大了膽。他這樣好人,何以要受這種處罰?莫非為了我的事?昨日在西壩飯店裏,他說了那一遍大話,就有人在旁邊冷笑一聲走了,難道這就為了那人而起?這倒不能不去看看他去,於是摸進客房裏去看他。 只見韓廣發已換了褲子,靠住壁子坐了,面上的神色,都有些變動。靠牆下桌子上,有一張紙上,尚托著許多藥末。李雲鶴本來要安慰他兩句,又怕話不相符,犯了江湖上的規矩,因此只進門叫了一句韓老闆。那韓廣發卻微笑道:「李先生大概你沒看見過,以為很奇怪嗎?」 李雲鶴聽說,倒笑了一笑。韓廣發一手撐住了桌子,一腳落地,站了起來。對李雲鶴點頭道:「請坐請坐。」 李雲鶴看他那樣子,咬著牙齒,像很吃力的樣子。便道:「不必客氣了,請坐下罷。我是江湖上的事,一點也不知道。我生怕說錯了話,又在兄弟頭上生出事來。」 韓廣發微笑了一笑道:「你先生怕事情會牽扯到你頭上去嗎?其實真要牽扯到你頭上,不說話也是躲不了的。」 李雲鶴聽了他這話,未免一怔,只望了他不說話。韓廣發將手指了一指,說道:「請你把門關上。」 李雲鶴一回手,當真就把門關上。韓廣發招了一招手,又點了點頭。李雲鶴會意,就走到床邊,和他並排坐下。韓廣發然後低聲說道:「李先生不瞞你說,我這三刀六眼,是為你受的。」 李雲鶴聽說,就為之愕然。韓廣發道:「這話一說出來,你先生是不會相信的。但是我是實實在在說了,不過我先要聲明一句,我說出來了,你可不要疑心。」 李雲鶴道:「韓老闆也是一個講義氣朋友,我早就看出來了,若是真為了我的事有這意外之災,我是十二分的感謝,我哪裏有疑心之理?」 韓廣發一聽到講義氣的朋友五個字,眉毛一揚,一陣笑色,就湧上臉來,點一點頭道:「所以我看你李先生就和我們對勁,你先生不是到這裏來救令尊大人的嗎?我念先生是個孝子,所以不辭路遠在江南就跟了下來。到了這個地方,是要現面的了,我本打算遲一兩天再說,現在等不及了。」 李雲鶴道:「韓老闆何以知道我這件事?老遠的跟了來,我真是不敢當。這樣說,閣下一定是一位風塵中的俠客,何幸相逢,還望多多相助。」 說罷,連連作揖。韓廣發笑道:「俠客兩個字,那何敢當,這種人一百年也許遇不到一回。像兄弟這種人,不過是走江湖的人罷了。我何以知道閣下的事?為什麼老遠的跑來?你先生都不必問。等到要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好在我總不是來壞你的事的。」 李雲鶴看他受三刀六眼的那種痛苦,絲毫不動聲色,已經覺得這人有骨格。現在他說出話來,樣子非常的誠懇,決不能說人家還有別意。連忙說道:「那是什麼話,你老兄既然老遠的跑來,又為我這樣吃苦,我只有感激的位分,哪敢生疑?但不知怎樣幫在下的忙?」 韓廣發道:「你不要問我,我倒要先問你,令尊原來在此作什麼的?何以被綁?那綁匪又要多少錢贖?」 李雲鶴道:「家嚴前十年,曾在揚州一個鹽商家裏當過西席,後來就回家了。上半年他老人家聽說舊主人家境敗了,他不相信,親自來探望探望。不料到了揚州,舊東家果然一敗塗地,房產都變賣了。他聽說還有一支後代在這一帶經商,所以又跑來看看。這是我在他老人家的家信上知道的,從此有四五個月,不見消息。最近有一個人,說是受家嚴之托,帶了一封信給我。那一封信上,就是說他老人家被綁了,開的價目倒不大,只要一千銀子贖票。」 韓廣發道:「那麼,如何被綁,你是不知道。但是既然將令尊綁了去,何以又只要這一些錢?」 李雲鶴道:「我也是不明白,不過據我揣想,他們原來以為家嚴是鹽商家裏的老人,一定是有錢的。後來把家嚴綁了去,仔細一問,知道是真沒有錢,所以只要一千銀子。仁兄,你想想,我一介寒儒,哪裏去謀一千銀子?只得把田產變了,折合得三百多銀子帶來,打算捨死忘生,自己去和首領哀求。不瞞你說,路上還出了一場風波,結局倒是轉憂為喜。」 於是把路上銀子被竊,及得人搭救,和柴競又助了幾百兩銀子的話說了一遍。因道:「有了這些錢,已經過了一半的數目了,也好辦一點。而今又遇到仁兄,定是家嚴命不該絕,屢遇救星。只要家嚴能平安出來,兄弟就是粉身碎骨,不忘大恩大德。」 說到這裏,他臉上竟落下兩點眼淚,雙膝一屈,向韓廣發跪了下去。韓廣發連忙扶起道:「千萬不要客氣,若是這樣,反嫌帶虛套了。去這裏不過五六十里,在湖邊是有一股弟兄們在那裏結合,首領叫老曹鷂子,倒有一身本領。我想令尊必然是在他那裏,就算不在他那裏,他們同在一地的股份,必然彼此通氣的,我可去和他說說看。我們是先禮而後兵,總和你辦個水落石出。」 李雲鶴聽到這裏,又跪了下去,韓廣發一皺眉道:「咳,你這就不足取了。我們辦事和說話,都要圖個爽快,動不動下跪磕頭,這是你們拜孔夫子的人幹的事,我們幹不來。」 李雲鶴自己起來,連連說是,便問道:「照韓兄的說法,要先禮後兵,將來豈不要動武?那事就鬧大了。韓兄縱是有本事,他們的人多,恐怕不容易。」 韓廣發笑道:「他們人多,我們也不少啊!你不看見剛才那個拿刀來紮我的人嗎?這會子也是我的朋友了。有了他這個朋友,就可以引出許多朋友。真是要動武,他們要幫忙的。」 李雲鶴聽他的話,料著是指本地幫上的人。便道:「既然可以幫忙,為什麼他倒先要紮韓兄三刀?」 韓廣發笑道:「你不見和尚受戒嗎?頭上要燒九個窟窿眼,那真和這事的意思差不多。我們昨日在西壩說了大話,今天到了這裏,不能作半截漢子。我也正為要給點本領與本地弟兄們看看,所以硬受他三刀。我只要修養三天就會好的,好了,我就去和你辦那件事。這三天之內,你暫且忍耐,只在飯店裏睡覺,免得又生枝節。」 李雲鶴聽說,自是千恩萬謝。 到了第三日正午,正在行李裏找了一本書,倒在床上看,忽然聽到店房裏有女子的聲音道:「我們又不少給一個錢,為什麼不給我們找一間上房?」 又聽店夥計低聲道:「姑娘,我們有上房,還不願讓客住嗎?這廂房你能住就很好,若是不能,就請到別家去。」 那女子又道:「什麼?到別家去?你說話怎麼如此不和氣?」 又聽見一個人道:「一個作夥計的,我們和他計較什麼?就住在一間廂房裏罷。」 這話說未多久,自己的房門忽然啪的一聲開了。李雲鶴起身向外一看,只見一個少年女子,行裝打扮,臉上紅紅的,還有太陽曬著的顏色。先就聽她說道:「這不是上房?」 門一開,她肩膀向後一縮,笑道:「原來裏面有人。」 她退過去了,走過來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向房裏拱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 便順手帶上門。李雲鶴見人家這樣客氣,索性迎上前,給人家回禮:「都是出門人,不要緊的。這位老伯還帶有女眷出門,那是要有上房才便當點,我是隨便哪裏都可以住的。請你等一等,我可以讓出來。」 那老人笑道:「不必了,女孩子說話是不懂事,不必理她。」 說畢,他自帶那姑娘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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