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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匕首橫飛此君來不速 刺痕乍裹孝子感尤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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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到了西壩,再過去五十里就是泗陽了。這時已是太陽偏西的時候,李雲鶴因為要打聽這裡的情形,暫且不走,就找了一個客店歇下。這客店正是面著運河開門,門外一連排著十幾棵柳樹。這日子已是冬初,河水落下去很深,柳樹現得高高在上,柳條上的葉子,十落八九,只有些稀稀落落焦黃葉,在一抹斜陽影裡,還是不停的紛紛落下。不過這河岸那邊,卻是一片曠野,所有的莊稼是收拾了乾淨,一片乎蕪,直接權杈丫丫,其色濛濛的樹圍。因為這曠野的地方,一望平坦,只有各處長的樹,擋住了眼界。這種樹,遠近不一,四處都有,望到了遠處,仿佛樹和樹相連,把這曠野圍將起來了。有些樹低的地方,卻露和一片白光。李雲鶴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那白色是什麼,正遲疑間,頭上一片伊伊啞啞之聲,見一排雁字,由頭上飛過,直向白色的地方而去。那雁字越飛越遠,飛過那叢樹圍,成了一條黑線,向下落去。李雲鶴想起來了,這不是別處,正是有名的洪澤湖了,因此慢慢踱到柳樹下,看那若有若無的湖景。心裡正稍覺安慰之時,忽有一個人在身後說道:「天氣很好。」 回頭看時,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頭上戴了古銅色氊帽,身穿了藍布袍,外罩一件青洋緞大襟坎肩,倒像個中等生意買賣人。不由得隨意搭了一句腔,說道:「今天的天氣很好,倒不像交了冬天。」 那人說道:「聽你先生的口音,好像是皖南人。」 李雲鶴道:「是的,敝處是皖南祁門,閣下貴處呢?」 那人道:「我們是大同鄉了,敞縣是當塗。」 兩人說了一陣,這人自道叫韓廣發,是到江北來收帳的。李雲鶴也就隨口說是到江北來就館的,不過兩人都住在這一家客店裡,又加上一番親近。那人雖然是個買賣人,倒沒有江湖氣,說話很是痛快,因此彼此倒也投機。 晚飯的時候,李雲鶴主僕,都在店堂裡桌子上吃。那韓廣發卻在河下買了一尾鮮鱖魚,調了薑蒜,自己下廚作出來,用了個大盤子盛著。他見李雲鶴主僕二人共飯,把飯也搬來一桌吃,看見門口有賣燒食的,索性買了一盤豬頭肉,十個鹵蛋,放在桌上請客。李雲鶴笑道:「我不客氣,我們飯已吃一半了。」 韓廣發道:「要什麼緊,出門人點頭之交,也有三分緣法。我看你先生,為人太好,就不講什麼虛花規矩。」 李雲鶴將筷子指著李保道:「他是在我家幫工的,我們平常就是和家裡人一樣。現在出門在外,更是要同舟共濟,談不到什麼規矩了。」 韓廣發雖是生意人,倒懂得這句同舟共濟的話,笑道:「李先生這話很對,慢說是同舟共濟,就是同住在一家飯店裡,大家都要有個照應。兄弟為人,一生沒有別的好處,就是服軟不服硬,專愛打抱不平。你先生是個讀書的,不知道這江湖上是不容易啊!我們明天還同走一條路,若有要兄弟幫忙之處,兄弟可以幫忙。」 他們彼此說話,卻沒有留心靠店門的一張桌上,有個人伏在那裡打盹兒。那人忽然醒了,將頭一抬,對韓廣髮露齒一笑,一昂頭,轉身走了。李雲鶴道:「韓老闆,你認識那個人嗎?他為何對你冷笑?」 韓廣發先是臉色有些變動,一刻兒臉色就安定了。笑道:「不認識他,可是他認識我,倒未可定。因為這一條路,我是常來常往的。」 李雲鶴見他如此說,就也不放在心上。 到了次日,李雲鶴又和李保上路,向泗陽而去。這韓廣發剛正也是往那裡去的,因此又同走了一日的路程。這樣,彼此就更熟識了。到了泗陽,同在一家客店安歇了。李雲鶴看這韓廣發,實在是個豪爽之人,而且他又說常到江北來,這地方熟人不少,因此想到他大小可以幫點忙,所以很願和他交朋友。歇了客店之後,大家要水洗了腳,李雲鶴就掏出錢來,叫店家買了一隻肥雞,二斤肉,一尾魚,又打了二斤酒,預備好了,就算回韓廣發相席。韓廣發倒並不客氣笑道:「我身上正有些發寒,能夠喝一點酒,沖一沖寒氣,倒也不壞。」 於是將酒菜擺在櫃檯外,和李雲鶴對坐喝酒。李保坐在下首,就給二人斟酒。韓廣發笑道:「我昨天不是說了嗎?江湖上的事情很是難說,變化出來,常是出人意料以外的。遇到這種事,可要放大了膽,不要放在心上,給他一個不在乎。這就是他們北方一帶人說的——有種。」 說時,端起酒杯,咕嘟喝了一口。然後將左手大拇指一伸,張口哈哈大笑。李雲鶴卻看不出來他這是為著什麼,也只有向他陪著笑臉。酒剛喝了個一半,忽然有個矮小的漢子,由外面闖了進來。他渾身穿了青布短衣,腳下打了紫花布裹腿。一走進門,雙手叉了腰,向店房裡四圍一望,看見韓廣發坐在那裡高飲,卻對著他拱了拱手,含著笑說了一大套。那話有懂的,有不懂的,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意思。韓廣發卻也拱了拱手,並不起身。那人一彎腰,伸手一摸著裹腿布,只望上一抽,一道寒光射目,卻是一把雪片的小匕首。李雲鶴見那人進來,先就覺得有三分奇怪,不住的對他望著。這時他一彎身之間,突的抽出一把匕首,李雲鶴心裡嚇得要叫,口裡卻說不出來。韓廣發卻只當沒事,拿過桌上的壺,自斟了一大杯酒,舉起來喝了。這時,他一隻大腿,可伸出了坐的凳子以外,好像並不理會那人有什麼舉動。不料那人卻直奔了他去,他反捏著拳頭,將刀握在手裡,對著韓廣發的大腿,就紮了下去。他紮下去之後,將刀拔了出來,接上又是一下,一直紮了三刀,然後那人將匕首還是向裹腿布裡一插,對韓廣發拱一拱手道:「好的,我們再會。」 他掉頭就去了。 李雲鶴看得呆了,哪裡還說得出去一句話來。韓廣發一直讓他紮完了三刀拱手而去,還不曾放下酒杯子。李雲鶴忍不住了,偏頭一看,只見他的腿上已是血粉成了一片。便道:「韓老闆,韓老闆,你不覺得痛嗎?」 韓廣發這才放下酒杯子,回頭看了一下,對李雲鶴搖了兩搖手道:「不要緊的,不要緊的。我自己帶得有藥,一擦就好了。」 這才見他咬著牙齒,一隻手扶了桌子,撐住身子,站了起來,慢慢走向他的屋子去了。李雲鶴神志定了一定,就埋怨李保,看見那人抽出刀來,正在他身後,為什麼不搶下來。李保道:「哪個敢管這種閒事,不要八字嗎?」 李雲鶴道:「他拿刀殺人,我們搶下刀來,為什麼就要命?」 李保道:「這個是江湖上的規矩,叫著三刀六眼。凡是彼此之間,有什麼不信服,先就這樣來試試。你受不了這三刀六眼,不但不把你當好漢,另外還有法子處服你;受了三刀六眼之後,大家都要說你是好漢,就不敢貌視了。」 說到這裡,飯店裡的夥計過來了,將李保的衣服扯了一扯,又看他一眼道:「出門的人,少說話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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