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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逆旅晤蛾眉青垂寒士 輕車弄虎穴巧服群雄(1)


  過了約一個時辰,李雲鶴正走到天井邊昂著頭看天色,夥計卻拿了一張紅紙帖過來,上面印著朱懷亮三個大字。他遞給李雲鶴看道:「這位老人家,他說要到你先生屋子裏來拜訪。」

  李雲鶴正要說不敢當,只見那老人已換了一件長衣,在屏門下站著,老遠就是一拱手。李雲鶴還揖道:「老前輩太客氣了,請過來喝杯茶,還要領教。」

  朱懷亮聽說,就和他一同走進房間,彼此坐下,通過籍貫。朱懷亮先問道:「李先生由南京來,可曾認識一個姓柴的?」

  李雲鶴道:「他莫不是單名一個競字?」

  朱懷亮拈著鬍鬚道:「那就是小徒。」

  李雲鶴道:「噯呀,那是我的大恩人!原來老前輩是柴先生的師尊,晚輩一定要孝敬一番。」

  朱懷亮連連搖手道:「你這話全不要緊,我問你那個姓韓的現在哪裏?」

  這一問,怎不讓他一怔呢。李雲鶴心想:江湖上逢人且說三分話,韓廣發的行蹤,如何可以隨便說?便道:「老前輩所問,是哪個姓韓的?晚生只帶了家裏一個長工來此,卻是同姓。」

  朱懷亮笑道:「李先生,你何必相瞞?我還沒有到這裏來,在南京我就聽見有這一個人到此了。大概閣下知道他,比我知道他還要遲許多日子,你還能瞞我嗎?不過他到此地來,是不願我事外之人來多事的,請你也不必對他說。將來他有為難之處,我自然會來幫你的忙。據我算來,你大概還差個三四百銀子,這個款子,你不必憂慮,全包在我身上。」

  說時,將胸脯一拍。李雲鶴連忙站起身來作揖道:「果然如此,老前輩就是晚生的兩重恩人,只等家父出來……」

  朱懷亮一皺眉道:「我們現在不是談客套的時候,我有一樣東西,先送給你。」

  說時,在衫袖籠裏一掏,掏出一根三四寸長的斷箭杆,上面卻還連著一個大箭鏃,箭杆上面,有些火燒的花紋,仔細看時,像是一隻猴子。李雲鶴道:「這種東西,不知有什麼用處?」

  朱懷亮笑道:「這就是你贖票所差的三四百銀子。到了票說不妥的時候,你只要把東西包了這根斷箭,送給當事的人,只要說這是一個朋友送的,轉送給這裏的杆首,無論如何,他必然把令尊設法放出來,不再為難的了。」

  李雲鶴聽了這話,卻也將信將疑,把那根斷箭收下。朱懷亮道:「我自己還有點私事,要離開這裏三五天。三五天之後,我再到這裏來。可是一層,你千萬不要對那位韓大哥說我來了。」

  李雲鶴一時也分不出事情好壞,只得都答應了。朱懷亮將話說完,拱手而去。李雲鶴拿著那斷箭,自己呆呆的出了一會神,且將它收下。過了一會幾,自己加上一件馬褂,又到朱懷亮的房子裏去回拜。

  那振華姑娘正側著身軀,給他父親裝水煙。朱懷亮斜躺在一張大椅上,手扶了煙袋,閉著眼睛抽煙。李雲鶴一進門,振華笑道:「爹,來客了。」

  她說時,也就和李雲鶴微微點了點頭,並不回避。朱懷亮將李雲鶴讓在屋裏坐下,振華就斟了一杯茶送到李雲鶴面前,同時微笑道:「剛才魯莽得很,不要見怪。」

  李雲鶴便起了身子,勉強笑了一笑。自已雖然是二十多歲的男子,從來不慣和女子來往,而今一個生女子和自己客氣起來,急忙中找不到一句話去回復人家,未免臉上一紅。那姑娘見他和父親對面隔了桌面坐下,桌子除了一方靠牆而外,還空著一個下方,她於是端了一個方凳子,橫頭擺著,向上面一坐。右腿放在左腿上,兩手交叉抱住膝蓋,笑吟吟的看了主客說話。李雲鶴看姑娘這樣落落大方,對於自己生性拘束,未免自愧。再見姑娘圓圓的面孔上,泛出一道紅暈,配上一對睫毛極深的眼珠,兩道鳳眉,嫵媚有餘,而溫柔則不足,正是剛健婀娜,北方之美人。這時她已除了罩頭的那一塊布,在右耳上梳了一條橫辮,繞過後腦,在左耳上盤了一個圓髻,髻下垂著一掛短短的紅線穗子;倒是兩耳上不帶長環,只掛了兩個小金絲圈兒,一笑那絲穗子一擺,別有豐致。

  李雲鶴是個讀書的敦厚君子,向來不肯偷看人家的婦女,更不要說作乎視了。現在既認朱懷亮是兩重恩人,對於他的小姐,當然不能存有絲毫壞意。所以起初進門,簡直未嘗看到這裏有個女子,現在振華坐在身邊,又是大馬金刀,毫不介意,令人見了,不得不多看幾下。心裏卻是納悶:生得如此漂亮的一位姑娘,竟帶了很重的男性。而且心裏這樣一轉念頭,也就局促不安起來,只是正著臉色對朱懷亮談話。朱懷亮也似乎看出他的性情來了,就指振華道:「我是一個粗人,不懂教訓子女,所以她也像我,很是放浪,不懂禮節,李先生不要見怪。」

  李雲鶴道:「不然,我看姑娘是個豪爽人,這樣才不愧古人巾幗英雄那句話。這樣的人,正是不可多得,我很佩服的。」

  姑娘最愛人家說她有英雄氣概,李雲鶴如此說來,她就眉毛一揚,兩道笑痕,直漏出嘴角。便插嘴道:「李先生說我是巾帽英雄,我不敢當,不過我一點小小武藝看來,差不多一二十個男子,未必他是我的對手。」

  李雲鶴對朱懷亮道:「原來大姑娘有一身好武藝。」

  振華微笑道:「剛才李先生說我是巾幗英雄,原來還不知道我懂武藝,因看見我爽快,所以就稱讚一聲。這樣說,女子只要爽快一點,就可以當英雄的。這英雄兩字,未免太便宜了!」

  李雲鶴一時失言,被她駁得不知如何對答,只紅了臉。朱懷亮道:「嘿,你這孩子,說話太放肆了。」

  又對李雲鶴拱手道:「先生不要見怪,我剛才說了,我是不懂教訓子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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