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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賣酒秋江壁詩驚過客 舍舟中道袱被訪高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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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牛道:「他老人家昨晚打了一晚的魚,回來是累極了。你那張拜帖,看我是送給他看了,他老人家等著要睡,也沒有吩咐什麼就睡了。要不要喝一壺早酒?」 柴競道:「早上不喝酒罷,還沒有見著他老人家先就喝得酒氣熏天,那也不恭敬。」 蠻牛笑道:「柴先生實在是講禮,要見老前輩,酒都不敢先喝。我先給你預備茶水罷。」 於是給柴競張羅一陣,自去料理店事。 柴競坐在蘆棚底下,一直喝完兩壺茶,太陽已經快正中了。看看朱懷亮,依然沒有出來,本想問一聲蠻牛,又怕這事過於冒昧,只得還是忍耐著。一直又到了中午,看看隔壁鄰居的煙囪裏,向半空裏冒著一縷青煙,大概是人家燒午飯了,自己肚子裏灌了兩壺濃茶,枯坐了三四鐘頭,未免有些饑餓,就站起來,背著兩手在太陽裏面踱來踱去。踱了一會兒,又慢慢的走到河岸上看看江水。在自己看來,這又是好一晌子了。回頭一看,酒店裏朱懷亮雖沒有出來,自己原來坐的桌上,卻擺下許多飯菜碗。蠻牛迎上前來,笑道:「柴先生,天不早了,大概餓了。別的什麼沒有,昨晚上老爹打了許多大魚來,給你煮上一條,請你喝口鮮湯罷。你吃過飯,老爹也就醒了。」 柴競走上前一看,擺了許多葷素菜:一隻大海碗,盛著一條紅燒鱖魚;一碗拳頭般的大塊牛肉;一碗糟雁;其餘還有兩三樣青菜豆腐;另是一把小西瓜錫壺,盛著一滿壺酒;一隻小瓦盆,盛著一滿盆子紅米飯。柴競一看飯菜這樣豐盛,連向蠻牛道謝。蠻牛笑道:「不瞞你說,我是不敢作主,這是大姑娘預備的。萊只有這些,你要酒要飯,都可以再添。」 柴競真不敢喝酒,只坐下去吃了四大碗飯。吃完了飯,蠻牛問道:「這就夠了嗎?」 柴競道:「這半個月坐在船上,沒有走動走動,飯量很小。這菜口味很好,我已算吃得很多了。我要問一句很冒失的話,你說的大姑娘,就是昨天跟著朱老爹下河去的那個姑娘嗎?」 蠻牛道:「是她。大姑娘說,吃完了飯,回頭要和解談談。」 柴競昨晚偷看蠻牛拋石球,曾說過大姑娘的話,那意思很怕她。蠻牛那般大的力量,都不敢惹她,這大姑娘的本領,也就可知。現在大姑娘說要出來會面,自已又是歡喜,又是害怕:歡喜的是大姑娘要出來談談,她的父親,當然也可以見得著;害怕的是大姑娘既有本領,若是她先施展出來,比她不過,一來沒有面子,二來朱老爹也不肯見面。轉身一想,我總是給她客客氣氣的,她未必就好意思和我為難。想到這裏,心裏又坦然下來。 蠻牛收去了碗筷,就聽見屋子裏面,嬌滴滴有個女子問道:「蠻牛,那個姓柴的客人,吃飽了沒有?」 柴競想道:這就是大姑娘嗎?怎樣這般放肆?再聽蠻牛答應道:「他說吃飽了,說大姑娘的萊,做得很好吃呢!」 一言未了,便是一陣陣嘻嘻的笑聲,果然是那位姑娘出來了。柴競看她的打扮,和平常女子不同,也不垂辮,也不挽頭,卻在右耳上盤了個小髻,由左耳邊橫攔著一道小辮到這髻邊。那個時候,女子的衣服正是又寬又短,仿佛像一件男子的大馬褂。這姑娘穿一件藍布印白花的夾襖,卻很窄小,橫腰又束了一根紫花布板帶。更出奇的,她竟是一雙天然大腳,穿了一雙白布襪,薄底紅綢盤黑雲頭的鞋子。柴競是江西人,雖然常看見贛州女子有不包腳的,還穿的是尖頭鞋,要像這位姑娘這個樣子,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那姑娘是一張圓圓臉兒,一笑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美麗是美麗,只是一雙眉毛很濃,隱隱的有一種英武之氣。 柴競見她出來,連忙起身拱了一拱手道:「叨擾大姑娘的飯菜了。」 那姑娘且不回禮,只笑一笑,便說道:「聽說柴先生是要拜會家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柴競道:「我看老爹是一位隱名的英雄,要在他老人家面前請教一二。」 姑娘聽說,偏了頭將柴競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微微一笑道:「看這樣子,柴先生很有點武藝。我自小跟隨家父打魚,倒也學過一點東西,我先要請教柴先生。」 蠻牛在一邊就插嘴道:「大姑娘,人家是客,走來就要和人家請教,不大好。」 姑娘眼睛一橫,說道:「用不著你多事,看這位柴先生走江湖的人,還怕一個小姑娘不成?」 她是和蠻牛講理的,這一句話說出,就沒有顧慮到柴競承擔得起承擔不起。柴競聽了這話,未免臉上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實在沒有什麼本領,就是有,也不敢在姑娘面前獻醜。再說我是來請教的,怎樣姑娘倒反向我請教起來呢?」 姑娘看柴競的顏色和柴競的口音,竟是願意較量。便輕輕一竄,竄到蘆棚外一片坦地上,兩手一叉腰,笑著點頭道:「我就在這裏請教。」 柴競見這姑娘一味的好勝,本有些忍耐不住,但是覺得這種舉動不合禮,況且也不知道她本領如何,不能冒昧從事。便笑道:「較量是萬萬不敢的,若是姑娘讓我一個人獻醜,我倒只好練一點小玩藝。」 姑娘道:「那為什麼?」 柴競道:「老爹的本領,我是知道如山之高,如海之深。姑娘是老爹親自傳授的本領,自然也是高明得很,我何必找上門來栽筋斗?因姑娘一定要我獻醜,我不從命,又太不知進退。所以折衷兩可,情願一個人獻醜。但不知大姑娘出個什麼題目?」 姑娘見人家恭維她,眉毛一揚,不由喜上心來。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強求。那岸下水邊上,有我一根扁擔,兩隻空水桶,是我忘了挑水,放在那裏的。就煩你的駕,給我挑一擔水來。」 柴競心裏一想:我肩上雖沒有功夫,但是一擔水,極多極多,也不過一百斤上下。水邊到這裏,路又不多,我有什麼挑不動?她不出題目則已,出了題目,不能這樣容易,恐怕這裏面還有什麼玄虛。他這樣一想,倒躊躇起來,就不敢冒然答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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