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歡喜冤家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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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英聽了玉和這話,不能再攔阻了,也只得由他。 但是玉和因為桂英對於住這小旅館很不高興,第二日搬進城去,就找了中等旅館住下,雖然不十分完備,卻也陽光充足,器具乾淨。這房子的定價,本來是很貴的,因為玉和跟賬房說明了,是長住的,於是賬房答應打個折頭,然而連房飯在內,每個月也要七八十元哩。玉和是為了安慰桂英起見,雖在客中,一切都讓她享受一點。買了兩部言情小說,留著她在旅館裡消遣,自己卻出去分途找朋友設法。可是他拜訪朋友的結果十個之中,卻有六個叫窮的,不叫窮的,也是對他說:「南京找事不容易,有一個小機關,招考兩名書記,薪水不過是五十元,然而去投考的,卻有八百多人,結果所取的兩個,一個是大學畢業生,一個是最漂亮的少女,請問南京找事難也不難?」 玉和聽了這些話,想到謀生之不易,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不過每次經過電影院的時候,總看到懸著客滿的牌子,下午六點鐘以後,經過夫子廟,酒館門口的車輛,堆滿著塞了路,這豈是社會上不景氣,市民無出路的象徵?因此想著朋友的話,或許是推託之辭,自己總不肯馬上離開南京。所以不能離開南京的原因,就是有幾個知己的朋友,告訴他說:「某部長要更換,一定是某甲上臺,他上了台,可以安插一部分人下去。」 或者有人說:「某乙要外調某省主席,這是大家極熟的人,當然可以跟了他去。」 這一類的消息,在找事或想他就的朋友口中,不住地報告出來。 玉和聽了這種消息,自己就興奮一下子,然而一天兩天,這樣地傳說下去,那個消息,始終是不能證實。再要去找史竟成呢?因為搬了旅館,斷了聯絡,人家已回西北苦幹去了。時間匆匆地過了三個星期,除了房飯錢之外,每日零用,也要一元以上。玉成的二百塊現洋,已經去了一半有餘,若再住下去,恐怕連北上的火車費都會沒有了。玉和對於南京,原抱有一種希望而來,失望之後,慢慢地感到恐慌。到了現在,恐慌也是枉然,失望也是枉然,只是決定了不了了之,眼望窮途之到來,等臨了絕地,再謀生機而已。 §第二十五回 鎩羽空回托足嗟無地 埋名可隱傷心愧有家 王玉和這種恐慌的環境,白桂英早就知道是個不了之局。只因玉和下了最大的決心,要到南京來謀事,若麻麻糊糊地就走了,玉和不會死心的,所以放在心裡,隱忍未發。這一天,玉和又在外面找腳路,撲了空回來,垂頭喪氣地走進了屋子,揭著帽子,向桌上一放,歎了一口氣。 桂英微笑道:「我知道你又該發牢騷了。」 玉和坐下忽然一笑道:「不!我今天打聽得三條社會新聞來了,告訴你聽聽。第一條,就是北平遊藝園唱戲的,白玉霜那個小孩子,你不是說她的扮相很好嗎?她在南京當歌女了,紅得不得了。讓一個民眾機關的主任看上了,請她停止唱戲,把她薦到機關裡去當一名書記,改名晁進行,薪水一百二十元,這主任卻暗裡津貼她車馬費一百八十元,湊成三百元數。這位歌女根本知道主任不懷好意,三天倒有兩天請假。第二條,是我在北平的一個鄰居,我眼瞧他拿旗子在大學堂門口演說,終年不上學的一個大學生,於今當了次長。和他一同起哄的幾個人,都做了高等顧問,有的在天津,有的還在北平,每月幹拿四五百塊錢的薪水。第三條新聞就慘了,是個日本留學生,回來在一個地方當技工,現在除了軍界,日本留學生是不吃香的,他常有被裁的可能,最近又要開刀了,他嚇不過成了神經病了。這樣看起來,在南京找事,實在不易,我死了這條心了。」 桂英笑道:「那麼,我去當歌女吧!憑我在臺上這多年的經驗,改成清唱,總沒有什麼不行?」 玉和紅了臉道:「若果歌女真是靠賣藝混飯吃的話,我倒沒有什麼不贊成。」 桂英笑道:「你先別著急,我是和你鬧著玩的,何至於落到那步田地呢?你的同學,有鬧過什麼運動的沒有?假如有的話,不愁不是一位次長。 他要得了次長,你也不愁不是一位顧問。」 玉和道:「別說笑話了,撿撿東西吧,今天是來不及走了,我們明天過江北上吧。到了北平去,多少可以找點路子,怎麼著也比在南京住旅館好些。」 桂英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唔!你也該走了,你若是不走,那只有當難民,坐免費火車北上了。」 二人談了一陣子,簡直是越說越感慨。桂英本想問他一聲,回了北平住在哪兒呢?怕是這一問,又逼得他無話可說,只好讓他自己發表。 到了次日,撿起了行李,過江北上。這一次在火車上,與上次南下不同。上次南下,玉和心裡是落實的,反正是回家鄉去吃老米飯,桂英是一切不知道,糊裡糊塗地跟著他走。這次北上,可是前路茫茫,不知道何處是歸宿之所?然而不北上呢,幾乎是中國之大,都沒有地方可以立足。好在三等車子上,總是紛紛擾擾地,而且兩個人又帶著一個孩子,把兩天的行程,就這樣混過去了。 到了北平,在正陽門一下車,首先射進眼簾的,就是正陽門的五層高樓。那城門口上的行人車馬,依然是如急穿梭一般。玉和心裡這就想著,北平還是北平,我王玉和可不是原來的王玉和了。夫妻二人一陣忙亂,出得車站來,也沒有什麼可考慮的,雇了人力車,一直就向桂英的娘家來。 敲大門,是大福出來開門,一見之後,啊喲了一聲。叫著向屋裡跑道:「媽!大妹回來了。」 朱氏正在和麵做午飯,兩手團了一個粉團團,笑嘻嘻地跑了出來,喲了一聲道:「這是我的小外孫嗎?」 百忙中將一團粉塞到桂英手上,兩手在懷裡,接小毛孩子來,將頭靠著臉親了一下。於是她一人在先,帶著男女行李,一齊走了進來。朱氏歡天喜地的樣子,向大福道:「趕快去買些豬肉來,家裡撐面是來不及了,到麵館裡去叫兩斤面來吃吧。你這傻大舅,又見了一代人,也該歡喜歡喜啦。」 大福見母親如此歡喜,也就笑著出去了。玉和心想,這真是猜想不到的事情,丈母娘見面之後,卻會這樣地高興。這倒讓他心裡落下了一塊石頭。 在他們回來的前三天裡,朱氏始終都是表示歡喜的態度。將桂英原住的房,讓給他夫妻住了。知道玉和不慣吃麵食的,逐餐都煮著大米飯,預備一兩樣可口的菜。她還說桂英帶孩子不能料理家事。這時,楊媽是早辭掉了,還要去雇個老媽子來,和桂英抱抱孩子。桂英是知道的,箱子裡僅僅只有三四十塊錢了。假使搬出去的話,怎樣子儉省,一個月也維持不過去,把這錢留在母親家裡湊付著還能過些時,還雇用什麼老媽子呢?因就向朱氏道:「不必了,一兩個月的毛孩子,很容易對付的,將來再說吧。」 朱氏以為她是不願意攪擾娘家,這也就只好由她過了幾天再說的了。 到了晚上,桂英偷偷地將這些話,告訴了玉和,玉和道:「我看岳老太太的樣子,好像疑心我們這回由南方來,帶了不少的錢來,以為像上次一樣,還要租房子住家呢。我想老太太對我們的態度,總算不錯,不如把話對她實說了。就說現在暫在這裡住些時候,等我找到了事,再搬出去。我們兩口子,每月貼她老人家二十塊錢。」 桂英微笑道:「你知道你箱子裡還有多少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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