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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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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炮轟了一小時之後,南北兩頭的喊殺聲,又隨之而起。文昌廟的敵人,順風放了毒氣,故意在毒氣後面,一面放槍,一面大聲喊殺,讓我軍不能安心防毒。在這條街上的迫擊炮營孔益虞營長所帶的一六九團第二營殘兵和師直屬部隊雜兵,戰了兩日兩夜,餓了一整日,在大炮毒氣下,忍死防守,不肯變更位置,這就由五十多名減到三十多名。 到了二日下午二時,毒氣已經稀薄,敵人用擲彈筒擲彈,對了街上每一層障礙物,都做集中的轟炸。在覆廓和障礙物下的零碎守兵,也是一層一層地和陣地同亡,孔營長帶著殘存的弟兄,每當敵人逼近一步,他就帶了弟兄,反沖上去。槍彈根本是沒有了,手榴彈每人平均只分到一枚。大家只有拿著刀矛和敵人糾纏一處,把血濺著敵人來砍殺。但每反襲一次,我們的弟兄就增加傷亡一次。孔營長所率的弟兄,一直減少到只剩十幾個人,防線太長,人員太少,這就不能不再縮短防線,只扼守到師部大門外五十公尺外的一小段覆廓和障礙物裏去。 興街口南一六九團柴團長和副團長高子日,也變成了班長,他們當十二點鐘的時候,還守在上南門碉堡裏,在平射炮將堡壘轟毀之後,柴團長撤退到雙忠街指揮,那已是師司令部南面三十公尺之內了。高子日副團長,改守在碉堡外的散兵壕裏,全部只有七個人防守。高副團長成了班長,二營營長孟繼冬,連長王羲田,都成了列兵,但他們還握有一挺輕機槍依然堵塞著敵人不敢進。這時敵我相距太近,彼此隨便講話,都可聽到,好在敵人不能用重武器,否則就是大家同歸於盡。 敵人喊著:「中國兵放下槍過來吧。」高副團長就破口大駡,在大罵的時間,有兩個敵兵由壕溝側面,緩緩地向前爬,我們的守軍,只當不看見,等他爬到溝口外,看那樣子,是要丟手榴彈了。王義田連長,手拿刺刀,猛地跳了出去,一人一刺刀向下紮著,自己先向溝裏一滾,躲避敵人的射擊。然後一手一個,把他們拖進了溝裏,敵人儘管看得清楚,卻無法營救。 相持到下午二時,敵人在後面運來了汽油,將紙團木片沾著汽油,點著了,向我們壕溝裏拋。高子日副團長無論怎麼不走,當混亂救火之時,被一子彈射中了手,其餘五名弟兄,也同時殉職。只剩下孟繼冬營長和負傷的高副團長,扛了那挺機槍守第二道戰壕。這樣一來,師司令部四面,都被敵人包圍,只有在牆外衛護的特務連,還死守著南口那個堡壘,和師部留條進出之路。然而該連也只剩有十幾個人。因為西側幹文中學的敵人,相隔在二十多公尺的牆角下,不住地喊著中國兵投降。朱煜堂連長氣憤不過,左手握了一把匕首,右手拿一枚手榴彈跳出壕來向那喊著的牆下丟了去,不幸旁邊一粒子彈射來,中了腿部,滾回了工事裏。柴團長因這個堡壘十分重要,他就立刻由東面戰壕裏回來,接防了這堡壘的指揮,讓朱連長裹著傷口,在工事裏休息。敵人知道我們兵力越戰越少,而且少得不成比例了,依然用波狀密集部隊,向師部周圍湧進。 師部除了牆上打穿幾個洞,垮的一隻樓角而外,形式還是完整的。敵人的平射炮受了障礙,迫擊炮怕打了敵人自己,這時只以機槍和擲彈筒進攻,三點鐘以後,孔益虞營長所率的弟兄傷亡得只剩十個人,而且還連三名輕傷的在內,他只好撤守到師部的圍牆裏面,利用了圍牆的沙包石條工事,用步槍對敵人射擊。師部的電務室是在街對面,無線電排是在街南頭,這麼一來,對外的電訊聯絡,也就中斷了。在師部裏的人,自參謀長以下,全體拿了武器出戰,只留師長一人在屋裏看守了電話指揮和聯絡。參謀長皮宣猷,親攜了一支短槍,監視著後牆的工事。幾位輕傷官兵協助著監視。 程堅忍雖傷勢很痛,已不能再忍了,他存著速戰死的決心,找到了一柄槍上的刺刀跑出了樓下,站到圍牆下,候一個擲彈的機會。李參謀帶著兩枚視同珍寶的手榴彈,拿了一根硬棍,站在大門外臨時堆的沙包後面,這裏還有一挺關係師部存亡的輕機槍,附帶子彈二百發上下。孔營長就親自守了這挺槍,其餘有幾支步槍在弟兄手上,個個把槍架沙包上和牆眼裏射擊逼近的敵人。軍需官、軍醫官、書記都各拿了武器在牆防守,就是政工人員王大權副主任以下四名,也在這裏防守。由火夫到師長,這裏共還有四十個人,大家都想著敵人若是沖了進來,大家就拼個同歸於盡。 到了四時,敵人有一股約二百人上下,已擺佈在興街口正面街上,打算用密集隊衝鋒進來。這時,一七零團團長孫進賢,帶了二十多人,由雙忠街工事裏襲出,由興街口兩旁民房裏鑽隙走到師部附近。就調用了所有的步槍,在牆眼裏向敵人側擊,孔營長聽到南面自己的槍聲,認為是個裏外夾擊的機會,他回轉頭來,對所有的官兵喊道:「準備爬牆出去衝鋒。」 於是大家一齊由沙包上走上了圍牆,把手榴彈猛地丟了出去。迫擊炮營的張副營長,拿了一支左輪手槍,首先一個跳去牆去。第二個卻是火夫劉偕行,他什麼發火的武器也沒有,只是拿了一柄練把式的關刀。於是其餘的科長主任科員,一齊跳到牆下去大聲喊殺。孔營長帶了十幾名弟兄出了門,孫團長帶的二十幾名弟兄,也由民房裏跳出來,這樣會合著六七十人的大刀、長矛、梭標,和敵人混合在一條十幾尺寬的街上,猛烈歡殺。大家喊著殺,殺呀!余師長飛躍地出來,守著門口那挺機槍,親自監視兩軍的肉搏,敵人看到我們個個拼命,才退向北四五十公尺,師部大門算解了圍。 那火夫劉偕行一把關刀,把口子都砍完了,他還扛了回來。進門的時候,看到了師長,不知道扛大刀,應當怎樣敬禮,於是左手夾了刀柄,右手敬著禮道:「報告師長,敵人打垮了,殺死鬼子一百多。」 余師長向他還著禮,又點了點頭。可是他心裏被這些奮不顧身的官兵的行為所感動,幾乎要流出淚來。孫團長、孔營長、張副營長都無恙地回到師部,可是以三比十的死亡率,我們又有二十多官兵在師部門前殉職了。 ▼第六十一章 江心淚 孫進資隨師長到了指揮室裏,因道:「報告師長,全體官兵八千多人,現在只有二百五六十個人了。據卑職的意見,趁了現在西南城有一段街巷,還在我們手裏,我們可以渡過沅江去策應友軍會合進城。一來我們熟於地形,可以引友軍前進,二來還可以保存這二百多人的力量反攻。不然的話,我們的子彈完了,人死光了,依然不能達成保守常德的任務,這事可不可以考慮?」 余程萬站在小桌面前,聽完了他的話,搖著頭道:「沒有考慮的餘地。你現在可以帶弟兄守師部的大門。我預料幾小時之內,友軍可以進城。天色已經黑了,我們可以發揮我們巷戰的特長。」孫團長見師長態度堅決,就也不敢多說,只好回到大門口去駐守。 到了八點鐘,五十一師,就有一名敢死隊員和五十七師聯絡兵一名,由沅江南岸,渡河鑽進了師部。他們報告,五十一師,還在長嶺崗與強大敵人猛烈作戰,三兩日內不能前進,我們在沅江南岸時,聽到德山有些稀疏的槍聲越響越遠,恐怕南岸友軍今晚上不能進城,除非常德派兵協助,還有些希望。余師長得了這個報告,心裏很不痛快,但表面還鎮定,先吩咐聯絡兵退出去,他坐著沉靜地想了一想,就命令李參謀到城牆上去觀察友軍形勢。 九點多鐘,李參謀回來報告,初登城牆的時候,還看到幾叢些微的火光,也有些零碎的槍聲,後來槍聲沒有了,火光也遠了。余師長點了點頭,沒作聲,把地圖展開了,看了看南岸友軍的路線。這就接著杜團長在電話裏報告:「一股敵人由餘家牌坊沖出,截斷了中山西路。在西門城牆上作戰的弟兄,傷亡殆盡。全軍需官用手榴彈衝鋒陣亡,李醫官受重傷,一七一團殘部現還保守上老鴉池到雙忠街一段陣地和城牆,傷兵太多,能戰鬥的只有七十個武器不全缺乏彈藥的雜兵。」余師長告訴他儘量支持,等候命令。 在興街口碉堡裏的一六九團柴團長又來了電話了。他道:「南岸的友軍不得過來,分明是被敵堵擊,摸不著路,應該派隊伍去打開口子引路,趁著我們還能支持幾小時,把友軍引進來。若到明日天亮,就無法辦了。」 余師長答應了一聲,那也可以,就叫孫進賢進防空洞指揮部來,因道:「友軍大概是被敵人攔著摸不著道路,你現在可以把防守南牆的弟兄帶過河去,打開口子迎接他們。在筆架城下面,江岸邊有敵人駕來的船被我俘虜,你可以儘量地用。先把傷兵渡過去,然後你帶了弟兄在魯家河集中,向德山一帶去策應接友軍,隨時隨地打電話給我,保持密切聯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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