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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雷耀銑也是很高興,突然地站起來和周太福見參謀主任去了。勤務兵的朋友們,倒不相信他們有什麼辦法,各自笑著。

  十分鐘後,見周雷兩人在房門口行了個禮,竟是笑嘻嘻地走了。他們到了小西門,悄悄地溜出城去。順著牆基向南走了一截路。那裏針對了敵人的來路,有一個土堆,蹲在路的右邊。土堆上長著小灌木和亂草,可以伏著藏下兩個人,他們伏在地上端詳了一會,周太福低聲道:「老雷,我們昨天想的辦法沒有錯,來吧。」

  於是二人各攜著一把鍬鋤,走向離土堆十多公尺遠的路上,四手同舉,刨挖了個五尺深,三尺見方的一個土坑,好在這是沙泥地,刨挖起來,並不十分吃力。刨挖得好了,找了些小樹枝在坑面上架起。先蓋上一層樹葉和亂草,兩人再抓著沙土輕輕地在樹葉上灑蓋起來,蓋得寸草片葉,不讓外露。在這陷坑前面,約莫相離十來公尺,于路的兩邊,各埋下三枚手榴彈,用麻繩縛住彈的保險,另一頭拿在手上,引到土堆後面,牽在地面上的麻繩,也都用沙土給掩埋上了。諸事安置妥當,兩人就臥伏在土堆後面,靜等機會。這已到了下午四點鐘了,各方面敵人的炮兵陣地,又在陸續響起,西北門的敵人前鋒,也在蠢動。

  雷耀銑悄悄地道:「老周,等著吧。不久敵人就要上鉤的。」

  果然,不到半小時就有一陣腳步聲,慢慢地迫近。他兩人靜靜地守候著,心裏真不住地在跳,彼此對望了一下,也沒有作聲。由亂草縫裏向前張望,已有敵人三十多個,拖著上刺刀的槍,蛇行在地面滑將上來。周、雷兩人,四目注視,看得清楚,這三十多人前面,恰有一個離開隊伍的,他似乎在偵探這堆土,只管向到爬。兩人看後面那群敵兵,還相距四五十公尺,正好先逮這個活的。兩人沉著氣連鼻息都不讓透出來。各人兩手撐了地,預備隨時向上一跳。那個最先爬行的人,絲毫不知死活,趕快地爬到了陷阱所在,還是繼續地爬,等他半截身子爬到了小樹枝上,無論他是否發覺這是一塊假路,頭重腳輕,一個倒栽蔥式,連沙土帶樹葉亂草,落到了坑底。

  周、雷二人,不敢怠慢,周太福緊抓手榴彈引線,雷耀銑跳上前去,就去先奪落陷敵人的那支步槍。可是那敵人,已在坑裏翻過身來,抓著死也不放。後面三十多敵人,看到同伴落坑,爬起來就向前搶救。周太福看得十分準確,等他逼近了這彈所在,使勁將引線一扯,立刻六彈同時爆炸。早有十幾個敵人,隨了煙火一叢,同時倒地。其餘十幾個敵人,摸不著頭腦,轉身向原路跑了回去,周太福見威脅已除,也跳了向前,幫著雷耀銑去俘敵。在坑裏的敵人,一面要奪槍,一面要爬坑,手腳正忙亂著一團。

  周太福抬起腳來,對他臉上一踢,喝道:「好小子,倒下吧。」

  他頭被重踢一腳,人昏了過去,槍已讓雷耀銑奪了過來。他是個徒手的,兩人更不怕了,一人扯了他一隻手,活拖上坑來。在這種三人糾纏情形之下,已在三分鐘以上。敗下去的敵人,退了幾十尺公路,各找了一個掩蔽所在,將身子蹲下。他們見這邊並沒有人追擊上去,也就不走。個個開槍,對了周、雷二人射擊。有幾支槍,還向土堆前面射擊,封鎖了周、雷二人去路。他們那意思,救不下人就讓這三個同歸於盡。可是那個被拖住的敵兵,讓周、雷二人拳打腳踢,已精疲力盡。兩個人將他摔倒在地,各拖住一隻腳,由土堆斜角,拖下一片菜地裏去。菜地上面是斜傾的土坡,正是射擊的死角。

  由這裏向小西門正好有條長滿了草的小路,兩個扭住這被俘的敵人,連扯帶推,終於走進了小西門。在小西門上扼守陣地的趙相卿排長,早已看得清楚,立刻迎了向前,很贊許了幾句,並要派弟兄護送他們回師部。

  周太福道:「報告排長,我們是早上掛的彩,這次,敵人的彈煙,都沒有挨著我們。我們兩人對付這鬼子足行。」趙排長一笑,也就讓他們去了。

  周、雷二人和這個俘虜,步行著回師部,路經過振康堆棧,見王彪站在那門口在和黃九妹說話。黃九妹一手扶了半掩的大門,一手將個食指伸著嘴邊,微微地笑著,王彪迎向前,豎了一個大拇指道:「真有你的,果然逮著活的了。」

  雷耀銑得意地用手拍著胸脯把經過的情形,略微說了一說,黃九妹和參副處幾個勤務兵都是熟人,笑道:「好啦。你們把敵人打退了,論功行賞,你們會高升的,等著喝你們一杯喜酒吧。」

  周太福道:「黃家大姑娘要喝我們一杯喜酒嗎?」

  雷耀銑道:「對了,等著喝你一杯喜酒。」

  黃九妹道:「大炮歇了大半天又響了,你還是這樣嬉皮笑臉。看守著鬼子吧,別讓煮熟了的鴨子飛了。」

  周、雷二人笑著,帶了俘虜走,王彪也就跟在後面,周太福道:「你還在那裏談談吧。我們能在火線上逮活的,到了城裏,還會讓他跑嗎?」

  王彪道:「我也該回去了,參謀只給了我一小時的期限,現在大炮響了,會有事的。」

  雷耀銑道:「參謀給你一小時的期限幹什麼?」

  王彪道:「也是送一道公事到大西門。」

  周太福笑道:「我看不是,也是讓你逮活的吧?你逮得著逮不著?」

  王彪道:「什麼時候,開玩笑?」

  三人都哈哈大笑,相映著那個被夾在當中走的俘虜,低了頭面如死灰,他們是更覺得有意思了。因為他們是非戰鬥員的勤務兵呀!

  ▼第四十二章 沒讓敵人活埋到

  余程萬師長對敵情的判斷,那是相當正確的,在二十七日下午四時以後,常德城周圍的炮火,又開始向城基進攻了。敵機九架,也在這時,在城空轉了幾個圈子,隨著就丟了幾十枚炸彈和燒夷彈,雖然一部分都落在廢墟上,可是依然有個大火頭,在空中湧起。昏黑的長空,又是紅光照耀。北門外的敵人,就把兵力集中在城基東北角,展開兩翼,向護城河進逼。三四十門大小炮,就對了一個角猛轟。北門是第一七一團一營吳鴻賓指揮,他帶著兩個連親自在城上作戰。

  敵人的戰法,還是這樣先用大炮集中向一處射擊,造成一個火焰下的缺口,然後密集部隊,分作若干波狀,向防線缺口猛撲過來。我們呢?在沒有重武器又缺乏子彈的情形下,也有一種固定的戰法,就是敵人炮轟的時候,我們伏在戰壕裏,動也不動,聽他在搗亂。等到敵人湧到護城河邊的時候,才用機槍去射擊。敵人若再逼近,我們就奔出戰壕去,當頭迎擊,先用手榴彈炸,再用刺刀肉搏。來一次我們就反擊一次,因此敵人就根本無法接近城基。由黃昏戰到深夜,就是這樣支持住了。北門的炮火達到了最高潮的時候,炮聲先在東門相應,其次是西門。

  到了天亮隔沅江的敵軍炮兵,也就開著炮攻擊南牆,而且敵人的飛機,增加到四十多架,十幾架一批,或隨了炮彈著火處擲彈,或擲下彈來引起火焰,作為炮彈的目標。在常德城中心,抬頭四周一看,完全是煙霧,把這個孤城罩住。在濃密的煙霧陣裏,可以看到那陣陣紫綠色光焰,在煙霧下面噴射,城裏所聽到的炸彈,炮彈爆炸聲,每是若干響連成一氣。為了這聲音的猛烈逼近,所有城外的槍聲喊殺聲都聽不到了。

  在這種情形下,程堅忍奉著命令,在東門督戰。由興街口起在焰火當中,他和勤務兵王彪,成了兩個模糊的黑影。向東走,因為那炮彈的煙凝結在廢墟上,像寒冬最濃重的大霧。每一個彈落在煙霧裏,火光帶了無數的芒角,由平地向四周噴射,立刻煙裏更加上一重煙。彈子噓呼噓呼的聲音,造成一種慘厲的怪叫,帶一種猛烈的熱風吹來。這熱風好幾次由身邊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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