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虎賁萬歲 | 上頁 下頁 |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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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彪倒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發笑,就隨在他後面,先奔向大西門。在掩蔽所在,向面前觀望著,果然陣地上悄靜無聲,雖是敵人所占的戰壕,或破毀碉堡裏,有白布紅膏藥的日本小軍旗揮出來,但看不到有人移動,只是在漁父中學洛路口那裏,湧出兩股大火焰,風由那裏來,帶著一種奇惡的臭味,據守城上的士兵說:「在天沒有發亮之前,敵人大批出動,把遺棄地面上的死屍,都向後面搬了去。這兩堆火是焦屍的。」 程堅忍受不住這奇惡的臭味,吐了兩口唾沫,就對弟兄們說:「最前線的大小據點,敵人還有人蟄伏在工事裏守著的,不要以為敵人是真在撤退。他不過是把傷亡過重的部隊,調到後方去整編,把生力軍換到前面來打,師長再三讓我轉告各位,一定要嚴密戒備,別中了敵人的詭計。」吩咐已畢,就向小西門走。 到了這裏城基上,有一位班長帶了幾名弟兄,坐在掩蔽部裏向城外敵人監視著,其餘的弟兄,在城基下面休息。就是在城基上的弟兄,手裏抓了槍,斜靠在工事石條堆壁上,態度也是很悠閒的。班長迎上前來回話,並沒有去驚動那些半休息著的弟兄。 程堅忍向城外看,見那被火燒炮轟過了的小西門外正街,一片磚瓦堆,攤在陰風慘慘的地上。高低不齊的殘牆,還是四方禿立著,兩邊護城河的水,成了一條淺溝在河床中心,河床一片混泥,上面伏著幾具屍體,還沒有搬走。西門來的和北門來的河,漂著那不動的一淺溝水,河邊上還有不曾鏟盡的兩三棵禿柳和幾叢短短的赭黃蘆葦,在炮火聲光俱寂之下,有一種前線死去了的象徵。兩河中間通小西門的一條通路,鐵絲網還存在著。鐵絲網上有四具敵屍,不曾移走,鐵絲網裏,也有幾具敵屍,是被我們手榴彈炸死的。 班長在身上掏出一包紙煙來,笑向程堅忍道:「參謀吸一根煙吧。這裏有一股臭氣。」 程堅忍接過煙來一看,夾著煙反復地看了一看,笑道:「這是很好的煙,在哪里弄來的?」 班長道:「天不亮的時候有兩個弟兄溜出城去,在敵人死屍上搜索得了些東西,有幾項文件,已經呈送到師部去了。」 王彪聽了這話,對著城外的敵屍,看了很是出神,便插嘴笑道:「我下去給參謀摸兩盒紙煙來吧。」 程堅忍道:「敵人在河那邊有監視哨,不要冒失吧。」 王彪笑道:「沒有關係,我保險可以找到香煙回來。」 那班長也從中湊趣地笑道:「我們叫兩名弟兄,用步槍掩護著他去。」 敵人雖有一兩個口,王彪伏著端詳了一會兒,臥在地上斜著身子一滾,就滾落到城基外面腳下。他伏著有兩分鐘,四周一看,並沒什麼動靜,他就蛇行著到鐵絲網邊去。他見地面上幾個敵屍,已仰了過來,衣服翻亂著,那已經是受過一回搜索的了,他就徑直地走到鐵絲網下。將鉤掛在上面的敵屍,一一地都伸手掏摸著。程堅忍在城上掩蔽裏張望著,見他在地面上已抬起了半截身子,心裏暗罵著:這傢伙膽子太大,這目標豈不是太暴露了?可是他倒不介意,總摸索了有十分鐘之久,然後將落在地面上的一頂鋼盔戴在頭上,蛇行著回到城基下,有位弟兄,伏在缺口上,伸著手下去,把他拉上城來。 王彪笑向程堅忍道:「參謀,你看我平安回來了。」 說著,他笑嘻嘻地掏出虜獲的東西,呈交程參謀,看時,共有一本日記,一把小刀子,一個行軍水瓶,兩盒紙煙,一盒火柴,另外還有兩枚手榴彈。 程堅忍笑道:「這鋼盔和水瓶算是你的勝利品吧,小刀子應該送給班長。那手榴彈你和拉你上來的弟兄分了,把鬼子的手榴彈再去打鬼子。紙煙火柴我就收下來吧。日記本子應當呈送到師部去。」 王彪真的這樣辦了,帶了幾分高興,再向北門走。這邊也是和西門一樣,城外是淒慘荒涼寂寞,不過鐵絲網附近,散攤在地面上的敵屍,卻有好幾十具,因為到城基太近,敵人沒有法子把他們拖下去。而這裏出城去搜索敵屍的人還多,他們的目的,第一是要虜獲可用的武器,第二就是找紙煙。弟兄們還笑說著,把這行為起了個名詞,叫「摸死狗」呢。 程堅忍的任務,只巡視到北門為止,他帶著一分安定的心情在城基上張望了一番,但見城外一層層的短長堤,還是那樣懶洋洋地縱橫在平原上。陰沉的雲空,天腳下罩著些似有如無的樹林。西北角遙遠地有一抹微黑色的太浮山影子,把戰場的冬景,襯托出慘淡的意味來。在東北角上有兩叢黑色的煙向上伸冒,大概也是在燒敵屍。此外是沒有動靜,耳朵下聽著呼啦呼啦之聲,抬頭看時,城垣高處樹立著一支挺立的旗杆,一大幅莊嚴美麗的國旗,高懸在杆的最高處正隨風飄蕩。中華民族之魂,高臨著太空,也在俯瞰著面前的敵人。他覺著這沉靜的局面,還會延下去若干時候,便帶了王彪步著嚴肅空蕩的街市,緩緩地走回師司令部去。而他也存了百分之幾的私意,要回去享受那戰利品呢。 ▼第四十一章 逮活的 他們回到師部,在這種輕鬆的時候,自也各得著片時的休息。王彪有他的勤務兵朋友,相聚地坐在參副處後面一間小屋子裏閒談。他手上拿著那頂鋼盔不住地翻弄,臉上透出笑容,甚為得意。 周太福斜躺在地鋪上,頭上包紮著幾條繃布,笑道:「老王,看你這樣子,好像你有什麼了不起吧?」 王彪笑道:「了不起不敢說,反正我膽子不小,你頭上怎麼掛了彩?」 周太福指著坐在旁邊的雷耀銑說:「今天早上七點鐘我倆在東門外送公事。因為鬼子停了火,也是我們大意一點,搖而擺之走出城去。不想街邊民房後面,就是鬼子的機槍陣地,開起槍來,就對我們一陣掃射。我頭部受了傷,老雷腿上讓機槍擦了一下。好在傷不重,我們照樣地把公事送到了。難道說我們的膽子會小嗎?」 王彪道:「反正今天閑著,你想不想到城外去摸回死狗?」 周太福將身子挺起來坐著,笑道:「這有什麼不敢去?」 雷耀銑道:「摸死鬼有什麼稀奇,要逮活的才好。」 王彪道:「有什麼法子逮活的?」 雷耀銑坐在地鋪上,兩手抱了那條受傷的腿,點了頭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也是昨天我和老周到小西門外去過一趟,我們想著那個地方,可以玩日本鬼子一個花樣。」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周太福笑著站起來道:「去!我們同去見見主任請示一下,若是主任肯讓我們去,我們就照計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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