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虎賁萬歲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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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兀自帶了一點微笑,他道:「無論什麼緊張艱苦的局面,事後回憶起來,就非帶有味,在上高會戰的那一回四天四夜的電話,那倒是最苦的工作,事後連臉腮和嘴唇都腫起來了,腫得別後重逢的熟人,都不認識我。可惜那時不曾照下一張相片留作紀念,若有照片,事後看起來,倒是有趣的。」他說到這裏,已看到程堅忍進來,便放下煙捲,迎著聽他的報告。程堅忍把河袱同竹根潭的情形報告了一遍。 余程萬道:「弟兄有這樣忠勇的表現,那是全師人的光榮,我很滿意!孫長官有電來,援軍兩三天內來到,這個堅穩的局面,我們一定要維持下去。你先回房去休息休息,以便打起精神來再接受新的任務。」 程堅忍答應著出來,走回房去。見同住的人,都已和衣在各人鋪上躺著,李參謀在床面前窗戶臺上點了一支蠟燭,坐在床上,把日記本子放在大腿上俯著身子用自來水筆來寫日記。 程堅忍便笑道:「老李,你來到了,還不休息休息?」 他放下了筆抬起頭來笑道:「你也回來了,河洑的情形很緊張吧?」 程堅忍一面脫著灰布棉大衣和松著布帶.一面答道:「緊張雖然緊張,可是我們的部隊,從上至下,這一分死幹的精神,倒是一點也不鬆懈。只有敵人那個波狀部隊的進攻,到了這月黑無光的夜裏,相當費手續。」 這話引起了李參謀的興趣,他把自來水筆收起,插入衣袋裏,把日記本也合攏了,望了他答道:「這不但是河洑,德山市這邊也是這樣呀!今天我在石公廟,我就親眼看到一幕精彩的表演。」 程堅忍道:「怎樣一種精彩的情形?你說給我聽聽看。」 李參謀將日記插在軍衣袋裏,站了起來,因道:「在今天敵人拂曉攻擊的時候,人數已增加到四五千,照著我們向敵人發炮地方的觀察,敵人大小炮總有十五門到十七門,對著石公廟新民橋長堤上我們的工事猛轟,我們看到來勢很凶,就移到鵝子港小河的西岸,依著那大堤據守。這樣,自然我們扼守的地形,有一道小河攔住了敵人的前進,可是也有了個很大的毛病,就是西岸的大堤和東岸的大堤是一樣高,我們隱伏在工事裏,看到的是隔河的一道大堤,不是敵人來路的一片平原。我們儘管有觀察哨兵在河那邊,他報告敵人的形勢我們也不好用機槍去射擊。但我們有了一個肯定對策,敵人要想由那道堤跨過河來,那還不是容易事。他一上了堤,我們的步槍都可以打他,果然敵人在炮轟過半小時以後,就用波狀的密集隊,對著石公廟新民橋黃木關猛烈衝擊。」 程堅忍插了話問道:「黃木關?我們在得山的河這邊了,這個大據點是怎樣……」他沒有把話說完,睜著眼望了他。 李參謀歎了口氣道:「這是我們這次會戰最洩氣的事情,那團從友軍劃過來歸我們指揮的隊伍,人家有人家的戰術,說什麼他也不會相信。昨天下午,這位團長,就帶了全團士兵,渡河南岸去了。德山的防務,我們原相信了這一團人,就沒有由柴團再派人去佈防。等到他們一走,敵人立刻湧進德山市,我們只好隔河改守黃木關了。」 程堅忍道:「那個混蛋團長,不就是前兩天師長向他警告的那一位嗎?人家訓練的部隊,拿了過來,那總是不湊手的。好了,事過去了,不必談了。你說,現在那邊情形怎麼樣了?」 李參謀道:「我得補明一些情況:第三營已惡戰了三四晝夜,第七、第九兩連,損失相當地大,己調回了城區。由石公廟到黃木關,是第一營的防守任務了。敵人波狀攻擊發展的最高峰是在新民橋。敵人九不斷地在頭上轟炸掃射,我們既不能在河西大堤上控制石公廟那一片平原,我們就無法制止敵人在那面堤下,爬上堤來。爬上來之後,他們們看到這情形,眾寡太懸殊了,只好撤退到岩凸既設陣地裏去。敵人是狠毒得了不得,他們認為我們是真的垮下來了,渡過了河的敵人,約莫有三千多人,分了南北好幾路,一齊向岩凸猛撲。這時,我就在第一營指揮所裏,和楊維鈞營長在一處.楊營長把兩個連。八字形地放存五里山和楊家沖,對指路碑來的敵人,伸出兩個鉗子。我們是一面來策應著北郊的防地,一方面又提防敵人由德山市黃木關,沿著沅江沖過來,相當地吃力。 到了下午兩點鐘,敵人有四門大炮,已經移到了黃木關的北首,談家港。轟隆轟隆正對了岩凸轟擊。總有半點鐘之久,每兩三分鐘,就有一枚炮彈,在指揮所前後爆炸。我在指揮所裏向外一看,滿地煙霧上湧,已堆起了一座霧山。除了火光陸續在霧裏開放著火花,已不能看見更遠的地方。五里山過來,向南的葉家崗,那裏有一排人扼守,正擋住了敵人向岩凸來的前進路線,敵人的機群,就不住地在那裏盤旋。那個地方是第一連連長胡德秀親自在那裏據守,他是個老廣,是我同鄉,個子瘦瘦的、矮矮的,平常也看不出他什麼能耐,可是打起仗來,真有他一手。楊營長和他打著電話,還怕語言有點不清,讓我接過電話,把命令向他重複述說一遍,我老實地和他說著廣東話,我在電話機裏,都聽到炮彈的爆炸聲,他聽了我的口音,竟是在電話裏笑起來,他說:『參謀,廣東人在五十七師,也不會丟面子呀,我在這裏報答祖國了,我是總理的同鄉呀,中華民族萬歲!』老程,我聽了他這話,我真覺著血管都要興奮得破裂起來,我握著聽筒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有點兒顫抖,我說:『好!敵人的情況怎麼樣?』他說:『敵人向這裏放了五六十炮,又丟了七十枚大小炸彈,我現在和一班弟兄,守在散兵壕裏,不要緊,機槍在破壞的掩蔽工事裏搶了出來,一點沒有損壞,還可以使用,我決心在這裏死守。』說著,又叫了一聲中華民族萬歲! 我放下電話,把話向楊營長說了,副營長董慶霞,是個有名的石頭人,他沉著一副黃胖的面孔,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只管緊紮著綁腿。楊營長問我:『葉家崗那裏比這邊的炮火還要兇猛,這一排人已經只剩一班人,還繼續留在那裏,不能發揮什麼效力,我主張把他們調回來,參謀看怎麼樣?』我說:『還撐持一個時間看看,等一會兒,敵人必有一個黃昏攻擊,那裏在我們手上岩凸穩得多。』楊營長說:『不過他人太少,恐怕難撐一點鐘。』正說到這裏,胡連長電話來了,他說:『現在判明新民橋敵人的主力,已向葉家崗猛犯,敵人是波狀密集隊,請營長注意!』楊營長說:『你撐著我就來。』說著,放下了電話機,起身就要走。副營長董慶霞也猛地站起來說:『營長,這裏更重要,我去。』我贊成他這個說法,並且主張在敵人黃昏以前,把力量集中到岩凸來防守。楊營長同意我這個辦法,就讓董副營長帶一班人,在炮彈爆炸的空隙,沖了上去。那時,地面上是煙霧一團,天空上的敵機還嗡嗡地飛著呢。」 ▼第十八章 奪回岩凸 李參謀站在屋子中間,兩隻手代替了飛機大炮機槍步槍,又代替了我軍敵軍,不住地隨了口裏所說,比畫著姿勢。他自己這條身子,也是代表了楊營長、董副營長、胡連長,扮演了幾個角色。時而身子半蹲著,時而直挺著,時而移動個一半步。 說到了這裏,程堅忍就笑道:「說書的,你雖說得有聲有色,可是有點兒文不對題,你這回書好像說的是楊維鈞接防鵝子港,胡德秀死守葉家崗。只是一篇過場書,並不明白你所說的精彩的一幕。」 李參謀笑道:「一班人守在十幾門大炮和九架飛機的威脅下,難道還不算是精彩的一幕嗎?不過我還沒有把最精彩的一幕說出來罷了。不忙,你等我慢慢講這一段熱鬧書,我先喝一杯水。」說著,彎腰下去,把床鋪下的大瓷壺掏出來,再在窗戶臺上,取來一隻粗瓷碗,斟了一碗冷開水,站著喝了。 一口氣把水喝幹,放下了碗,依然站著道:「你再聽我說這段最精彩的吧。董副營長去過之後,敵人的飛機,就集中向岩凸轟炸了。大炮是不用說,除了德山市那一路的炮,還有新民橋那一路的炮,都對了岩凸這一帶陣地轟擊。火焰把前後周圍上千米的地方,都籠罩了。耳朵裏所聽到的全是爆炸聲。敵人對於這一個據點所付的代價,實在是可以送他四個字,不惜工本。工事外面,簡直是個絕大的霧天,也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不見天日。我們看這情形,判斷著敵人,必然想進撲岩凸,抄到黃木關的後面,然後和德山來的敵人合流,順著江邊公路,直攻常德大東門。因之,一面把詳情隨時電話團指揮部,一面電話前方幾個據點把兵力後撤,以便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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