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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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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鴻鈞首先跑上了一道短堤,看蔡家崗那堆高地,已不到一千米遠,四處的火光,和天上紫色的雲霧,已隱約地照見面前幹稻田的人行路上,有一群黑影蠕蠕地向前移動。他立刻伏下了身子,將手向後舉著招了兩招,全班弟兄趕到,立刻散開俯伏在堤道上,在那隊人影後面,不到二百米,又是一群跟上。他們前面那隊,看看迎面是一道橫堤,便有點戒心,停頓下來總有兩三分鐘沒有動作,分明是在觀察這裏的虛實,也許是他們發現了這堤上有什麼影子,也許是故意放著兩槍看看這裏的反應,啪啪兩枚子彈向堤上射來。但這堤上是一點反應沒有,仿佛這裏根本就沒有一個人了。當他們發槍的地方,是在這第一群黑影的偏左角,必是另外有幾個人在那裏,而這一群黑影,也正是在一道高田的下面,這裏如何動作,他們立刻可隱藏到田坎的射擊死角下去,那是很保險的。 酆營長心裏暗笑,這一點兒花槍難道我不知道嗎?不睬你,他依然靜伏著睜著兩眼,看那前後兩群黑影。因為後面的那群黑影,已緩緩地移了向前,不容前面這一群不動,他們已斷定了這堤上是沒人的,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很快地湧到了前面,酆鴻鈞是咬著牙等候,不讓他們有一個人漏網,直等他們推進到三十米附近。連人的手腳,都可以看出來。這就猛然地站起,將久已捏在手裏的那枚手榴彈,拔開保險,對得准准的,向敵群裏投過去。口裏罵道:「好小子,這回讓你中了我們的道兒。」隨了這話轟的一聲,眼前已是火花煙焰爆發。這枚手榴彈發了,跟著過去的五六枚手榴彈也爆發了,這一個猛來的突擊,敵人果然慌了腳步,沒有炸死的,掉前。這邊帶來的那挺輕機關槍,早已在堤上左角架起,立刻對準了前面這波狀隊伍,來一陣猛射。果然照著酆營長所料,他們過於混亂的潰退,把後面跟上來的那一群人影也衝垮了,一路向後逃去。 酆營長看到蔡家崗就在眼前,自己原來守在那訪的一班人是連長親自帶的,消息渺然,非看個清楚不可。於是招呼在身邊隱伏的一位班長道:「命令弟兄們和我一路上去,我們立刻把蔡家崗拿回來。」傳令已畢,他又首先起身向前,全班弟兄們眼看著敵人垮了下去,自己毫無損失,各人也十分興奮,個個拿起武器,順著敵人的來路沖了上去。恰好這一批敵人只有三個波隊,第一隊毀滅了,第二隊被第一隊衝垮了,第三隊看到前面兩隊潰亂下來,當然也就穩不住腳。因之,也就向後倒退,一直向前來的大據點栗木橋退去。 酆鴻鈞見敵人儘管退,他也就儘管追,追到了蔡家崗,看原來那個防禦工事,已被炮火毀壞得乾乾淨淨,弟兄們除了成仁的,有六七個睡在地上,其餘的卻已失蹤,原來在這裏構築的工事,是在一片高地上,為了減除射擊障礙,把面前的樹木,都已砍去了的。守軍在散兵壕和掩蔽部裏是俯瞰著目前那片平原,相當清楚的。 酆鴻鈞首先找到那個連指揮所,已是一堆土,也許連長和幾位弟兄還在這土裏面,自己站在這裏,不覺肅然起敬地行了個軍禮。但敵人退去還不十分遠,是沒有一點閒工夫,立刻發出了命令,命令班長帶著那挺輕機槍安放在毀壞的工事後面,權且作了機槍座,指點弟兄,分佈在還有些形態的散兵壕裏。自己來回地指揮著,腳下哨的一響,碰著了一樣硬塊東西。俯身下去,將手一摸,卻是電話機,將手扯一扯話機的線,還牽連著沒有斷。這不由得心裏暗暗地喊出來,奇跡,奇跡!放下手上的步槍,蹲在地上,將電話機連搖了幾下,拿著耳機喂了一聲,那邊有人問了一聲,哪裏? 酆鴻鈞不由得歡喜地跳了兩跳,而且聽出那聲音,正是副營長,立刻把這裏情形告訴了。接著程堅忍接了話,他道:「你們把蔡家崗拿回來了,那很好,我們隨時聯絡著,不要斷了,我立刻轉呈師長。」酆鴻鈞放下了電話,正要對面前做個更詳細的觀察,可是敵人的炮兵陣地,已猛烈地向這裏射擊,只有三四分鐘的工夫,這陣地前後就落了十幾枚炮彈。帶來的全班弟兄,都在炮彈爆炸的火焰陣裏了。 ▼第十七章 話說葉家崗 敵人這次猛烈的轟擊,倒不是偶然的,他以為我軍擊潰了他的波式陣,必定有一個相當數目的人數,前來逆襲。既有相當的人,也就會前來奪回蔡家崗這個據點,所以他就集中了栗木橋一帶的大小炮,緊對了蔡家崗猛轟。這一班人,唯一制敵的利器,就是一挺輕機關槍,只要敵人在一千米外,對付的法子就少,甚至可以說沒有。而敵人這些炮,都在幾華裏外,所以酆鴻鈞到了蔡家崗,除了埋伏在散兵壕裏躲避炮彈,不能再做積極的動作。但他料著這炮火轟到相當時間以後,就會停止讓步兵上來的,那時,再用剛才的手榴彈接近了他們做近距離的毀滅,還是可以得到勝利的。因之,他就沉著隱伏在散兵壕裏,只是不睬。約莫過了有二十分鐘,這附近已落了七八枚炮彈,先是班長來報告,已傷了三名弟兄,陣亡了兩名弟兄,隨後副班長來報告,班長也中了炮彈陣亡了。 這時,酆鴻鈞已和程堅忍通過兩次電話,到了第三次電話的時候,程堅忍道:「竹根潭也很要緊,你把弟兄們帶回來吧。」 酆鴻鈞道:「我還想等敵人沖上來,再用手榴彈打擊他一次。」 程堅忍道:「酆營長,你要明白,你沒有先去的時候那些力量了,你回來吧,你很忠勇,你已經達成任務了。」 酆鴻鈞因督戰的參謀這樣命令了,也覺得半個班的力量,也絕不能守住這個據點,只好答應著,趁了敵人炮火稀鬆,帶著殘餘的士兵,迅速地離開蔡家崗。他覺得這樣回去,實在讓人不服氣,剪斷了電話線,自提著話機走著,不由得暗暗地掉了幾點淚。 到了營指揮所,程堅忍迎著他,握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搖撼了幾下,因道:「你實在打得好,我佩服極了!艱苦的戰爭,還在後面,有的是賣力的時候,不必消極。我接著師長的電話,讓我回師部去,所以我急於要你回來。你來了,我馬上就走。」 酆營長莊重了臉色,筆挺地立了正,向他行了個軍禮,因道:「參謀,請你報告師長,酆鴻鈞有一口氣也會拿起可用的武器打擊敵人,沒有命令,我一步也不會後退的。」 程堅忍連贊了幾聲「好好」,就帶著勤務兵離開了第三營營指揮所。這時,敵人的炮火,又改著向竹根潭的一帶工事轟擊,他就借著這炮火之光,順了路向常德北門走。經過幾個掩蔽部,弟兄們沉靜地在那裏休息,一點沒有慌張的樣子。水竹林子下,也有人悄悄地在那裏說話,就近一看,幾個火夫雜兵,正在短堤上挖著地灶,架起大鍋煮飯。一路之上,又遇到幾個兵,押著民夫,挑了子彈向前線去,雖然四圍的火光和槍炮聲,每一個時刻都在加緊,但一切的情形,都十分地穩定。這倒叫冷靜頭腦的人看著,心裏坦然起來。 到了城裏,街市靜悄悄地沉睡在稀疏的星光下,遠處的槍炮聲那樣猛烈,倒是自己身邊什麼響聲都沒有。只有四隻腳踏著石板,打破了沉寂,也有點異樣的,便是街邊的白粉高牆.被郊外的野火照著,在黑暗的城裏,現出一片慘淡的紅光。另外還有個奇跡,便是穿黑制服的警察一聲不響,還挺立在街心,站守著他的崗位。 他走過了崗位,不覺得自言自語地讚歎著道:「真是不錯,不但軍人站得鐵穩,警察都是這樣自在。」 王彪在身後答言道:「真的,常德人和別處人真有點不同,打仗的城池我經過多了,城外炮火連天,城裏警察還是站崗,我是第一次看到。常德人真不錯,我若不是山東人,我就願做湖南常德人。」 程堅忍雖是覺得他的話可笑,但是也看出他對當地人是怎樣地敬佩,心裏卻也受著很深的感動。 到了興街口中央銀行,師部外表並不覺得有什麼緊張情緒。但進門之後,看到參副處和電訊組的人,卻是不言不語地來往忙碌著,雖然已到了夜深,並沒有夜深的景象。他徑直地走向大廳後面的那個防空壕去。還在外面,就聽到那位周義重步兵指揮官,操著一口河南土腔,在那裏打電話。他走進門去,見小桌上那盞晝夜點著的煤油罩子燈,燈頭扭得特別大。師長余程萬坐在小床上,掏出身上那扁平的白鋼盒,正在取他的廣東土產煙捲。這煙捲是半硬的紙,卷成了約莫兩寸長的錐形物,裏面是廣東粗煙絲。他用手指抽著煙捲,使它緊結些,卻望著坐在旁邊方凳子上的副師長陳噓雲談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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