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虎賁萬歲 | 上頁 下頁 |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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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我不能不稱讚董慶霞和胡德秀是兩個鐵人。我們從那炮彈轟去了半邊的指揮部向外看,每兩三分鐘,前面平地上就有一陣火花湧了起來。那些火花,哪一叢由平地湧起,不是一座魔塔?可是他兩個人,就帶了兩班人,由葉家崗轉了回來。我說的鐵人事實上也真是一群鐵人,飛騰的硫磺焰屑,地上濺起來的塵土,水稻田裏的泥漿,把這些弟兄全身都塗抹著。還有掛彩的弟兄,臉上手上紮著塗抹了灰煙的紗布,那一份形狀,真難用言語來形容。我看到他們,雖然說一聲辛苦,可是眼睛兩包眼淚水,真想搶著流出來。楊營長看到他們苦戰下來,也就叫他們到岩橋去休息。我們的營指揮部,是在陡馬頭岩凸之間的皇經閣附近,我們隱身在長堤下的工事裏,看得十分清楚。敵人在沅江岸,拉著一條縱線,由烏雞港武廟山葉家崗五里山,有五路部隊向這岩凸前方猛撲。在這五路敵軍的前面約莫是一千米,炮彈是一個連著一個地給他們開路。炮彈上面,還有飛機車輪式地飛著,也是不斷地掃射和投彈。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在前方佈置的那兩連人,當然是攔不住敵人的步兵。 到了四點多鐘,敵人的山炮聲,忽然停止,只有零落的迫擊炮聲。我們立刻接著第一連指揮所的電話,敵人的步兵,對著岩凸,分三路猛進。每路是五個波隊,我們三挺機槍,正好截住這三路。電話報告過了,前面的機槍,已像大堤決了口一般,嘩啦啦作響,敵人的輕重機槍,也不能分別它有多少,也分不出是哪裏起哪裏落,只是接連著發射。楊營長向我說:『參謀,請你到團指揮所保持著接觸,敵人來勢兇猛,非我自己前去不可了。』他說完了,背起步槍,掛著手榴彈,跳出指揮所就走。這指揮所附近的掩蔽部裏,只有一班預備隊,全跟著他上去了。我在掩蔽部裏,向外張望,見楊營長帶了一班人,連躥帶跳,又時時地伏到地上躲避敵軍迫擊炮的炮彈,很快地就看到他們鑽進了面前的煙霧叢中。那時,就有兩個敵機,由南邊轉了半個圈子飛來,似乎他已發現這裏有援兵上去,正盯在楊營長後面,像燕子掠地一樣,斜側了翅膀飛,嗒嗒嗒,一陣又一陣,在煙霧上掃射。我十分替楊營長這一班人擔心。 同時,我對他們這大無畏的精神,又實在佩服。我也就伏在工事裏向前張望,眼皮也不肯眨一下。約莫有半點鐘,在皇經閣的北首,已經發現了很密的機槍聲,並且有幾個迫擊炮彈,射落到指揮所附近。外面一個哨兵,匆匆地跑進來,向我報告,北面已發現有敵人,大概相隔到一千一二百米。我聽了這話,確實吃了一驚。這樣子,豈不會讓敵人沖到岩凸後面來了。那我們在岩凸的人,全會被他們包圍。這時,指揮所裏只有一個連副和幾個雜兵,我毫不考慮地就打電話給柴團長。我一面告訴在指揮所裏的人,緊急戒備。所幸繳獲日本鬼子的那支步槍,還是帶著的。我預備到必要的時候,大家沖敵陣,做個自殺攻擊。 還好,不到十分鐘,楊營長已帶第一連由岩凸回來,他也沒有來指揮所,就在北面一道小堤所,臨時布起陣來,將敵人截住。這時,我已判斷這裏已陷敵手,因為正面沿著公路,也已發現敵人。最後我已看到敵人一支波狀的部隊,有三個波隊向皇經閣推進,我料想是我最後一分鐘到來了。我摸了摸身上掛著的兩枚手榴彈,我又端起步槍來看看,撫摸兩下機槍。好!精彩的表演來了。隆的一聲很猛烈地在面前幾百米的地方響著,一陣火花爆發,離著指揮最近的一個敵人波隊,中了我們一枚炮彈。」 他站著說著,身子向下一蹲,又一起,右手緊緊地捏個大拳頭,在左手巴掌心裏猛地打了一下。他接著道:「自此以後,我們每枚山炮彈發出去,都落在敵人的波狀密集部隊裏面。沿著沅江西來的敵軍,首先就讓打垮。後來我們的炮彈,陸續地向北路發射,敵人就節節後退。我在指揮所裏,緊緊地握著步槍的兩隻手也就鬆懈下來。不過敵人的步兵雖已停止了,炮兵又開始發動,指揮所頭上不住地發出呼呼的怪叫,敵兵也在向我炮兵陣地還擊。 我正要向柴團長打了電話去,柴團長卻帶了一連預備隊由後面沖上來,正由指揮所經過。那個剛由這裏下去休息的董慶霞副營長、胡德秀連長,他們竟是跟著同來。這時,敵人的飛機雖己撤退,可是那敵人炮彈的火光,就在我們面前的水稻田裏,一叢叢地開著火花。陰暗要晚的天色,面前的田園,像在閃電光裏照著,他們就在這野火群裏面,分了二隊暗影,半俯了身子,向面前的敵人沖去,我親眼看到柴意新團長,領著一班人和一挺機槍,一陣風似的踏著石板人行路,啪啪作響,搶到面前那道短堤上去。 天色雖越發黑了,在炮火光裏,我還隱約看到一群影子,跳著搶上了堤。一陣機槍聲發出去,隨著兩側的機槍,都應聲而起,也不到十分鐘,前面已是一陣殺呀的衝鋒聲。隨著手榴彈的爆炸聲,叫了起來。我實在忍耐不住了,走到指揮所外面堤上來遠眺。那發著紅火球的敵人迫擊炮陣地,已移到兩裏路外去,吐著火舌頭的敵機槍陣地,也三三兩兩地在前面向後退。我們這裏三群閃動的火焰,在前面堤下,逐漸地向前移動。隨後一陣火花閃動之後,義是遙遠的一陣喊殺聲,我知道柴團長又來了個衝鋒。 我就站在堤上看呆了,我忘了頭上隨時有炮彈落下來。後來還是一個兵站起來叫我:『報告參謀,團長來了電話,我們已經把岩凸拿回來了。』我才松了那口氣,回到指揮所裏,一通電活,師長叫我回來。我就摸黑走回來了。」他一面把這幕精彩表演說完,方才俯著身子下去。把那粗瓷壺拿起,再斟了一杯冷開水在手,仰起脖子,嘴對了茶碗,咕嘟嘟幾聲,把水一口氣喝於。 程堅忍笑道:「在你這一番說話,不要說是打仗的人那股子勁有多麼大,單憑你這全身努力,也可以想到這一仗的緊張。」 李參謀笑道:「假如我還留著一條命在,等完全勝利了,我有幾件拿手好表演,或者來個常德戰役演講會,或者到電影公司裏去當一名副導演,那真有聲有色。」 程堅忍道:「為什麼不當正導演呢?」 他笑道:「那就為了拍片子的技術差勁啦。不過你放心,我無論當正導演副導演,你和你的愛人我都會給一個角色地位的。沒有羅曼史在內,這部戰事片子是嫌太硬性一點的。」說著,打了一個哈欠。 ▼第十九章 三個女人 這一種笑聲,把同屋子裏的一位張副官驚醒了,他在床鋪上昂起頭來笑道:「老李,你說得真是有聲有色,我睡著了的人,都讓你這位副導演,把這精彩的鏡頭,照耀得如臨大敵。」 李參謀向他深點了個頭笑道:「對不起,我實在是太興奮了。起來坐一會兒,來一支煙,好不好?」說時,在身上掏出一盒紙煙來,向他照了照。 張副官道:「我還是睡得好,天一亮,敵機就該來轟炸,我還有任務,要對付空襲呢!」 程堅忍道:「在軍營裏生活了這多年,對付空襲雖然是司空見慣的,可是據我的經驗來說,五十七師,實在最能忍受飛機的威脅。一個部隊,有些欠訓練的軍隊,只要人家來兩次轟炸,就垮下來了。今天早上,敵機來襲的時候,聽說我們的高射炮差一點兒打下了一架,是有這話嗎?」 張副官道:「我們的高射炮連,實在是賣力的,只是我們的炮太少了,少的是『恩勒溫』,對付一批一批的機群,實在是不易呀。」他不忍直率地說下來,夾了這麼一句英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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