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風雪之夜 | 上頁 下頁 |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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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慘別 鄧家淒慘恐怖的景象,到此為止,是不用再提了。大家在哭泣中度過了一夜,到了次日,由鄧老太起,直到玉波為止,盡其所有的力量,把玉龍草草收殮起來。當鄧老太哭暈過兩次之後,由床上清醒過來,將第五個兒子玉波叫到床面前問道:「若是依著我的話,大家分開了住,你二嫂為了吃飯要緊,也許讓你二哥去就那自來水公司跑賬的事了。他有了職業,他就不會尋短見的。」 玉波道:「這事已經過去,您就不用提了,您說著不是讓二嫂更難堪嗎?二哥已經去了,希望他萬斤擔子一擔挑了,從此家裏平安無事。醫院裏還躺著一個呢,我還得去看看。」 鄧老太道:「你大哥是個忠厚人,手足情是很深的。你見著他,千萬別說你二哥去世的話,不然,他那有神經病的人,恐怕也靠不住。」 玉波道:「我當然不能對他說。還是請您叮囑大嫂兩句,叫她到醫院裏去的時候,別不留心漏出口風來。」 鄧老太歎口氣道:「孩子,你哪知道,你大嫂變了心了。對於你大哥的病,她是滿不在乎,大概三天不叫她去,她也不想去。可是她為什麼變了心,我還瞧不出,莫非你大哥有什麼對不住她的事情嗎?」 玉波道:「大嫂是那脾氣,口裏說著什麼,全很精明,真要做的事可又馬虎。今天讓她在家裏帶著孩子,我到醫院裏去。第二件事,還是得去找幾個錢。我想三哥學校裏的鐘點費,總也可以挪移個三塊五塊的。還是大家湊著來花吧。」 鄧老太默然沒作聲。在她的意念中,似乎要老三拿錢出來,頗有問題,所以頓住了。玉波道:「家裏幾兄弟,除了我而外,就算三哥有收入。二哥去世了,弟兄們為他花錢,就是這一回,化緣也要化幾文來的。」 娘兒倆說到這裏,玉林卻站在房門外伸頭進來看著。鄧老太招招手道:「你也進來。你聽到老五說的話沒有?你二哥雖然收殮了,還不得出門呢。」 玉林道:「我曉得了。我做兄弟的當然也要盡我做兄弟的一點兒意思。回頭我自然出去想一點兒法子。」 玉波聽說,卻向他看著,見他扛起雙肩,把兩隻手抄在灰布棉袍的底襟下面,臉上帶著灰色,頭髮蓬蓬的,乾燥得像枯草似的。鄧老太也是向他臉上看著,問道:「你有什麼法子呢?可是我對你說,無論如何沒有辦你不能到你岳丈家裏去借一個錢。」 玉林把兩隻手由衣襟底下抽出來,右手捏了拳頭在左手心擂了幾下,咬著牙道:「我早就說過了。他們陶家人當了大總統,我若是輪到要飯,拿了棍子飯籮,我也不走那條胡同。」 鄧老太靠在床欄杆上,點了兩點頭道:「你能這樣地做那就很好。」 玉林道:「那有什麼不能?假如我沒有這樣一家親戚,我還不活著嗎?」 玉波正了顏色道:「那就很好。本來我做兄弟的,也不便多嘴。假使四哥能振作起來,我想你會比我的收穫好。」 玉林又把兩手抄在衣襟底下,在屋子裏來回地走著。玉波道:「四哥就在這屋子裏,陪媽談談吧。大哥醫院裏,兩天沒有人去了,我非立刻去看看不可。」 玉波說著走了,玉林還是不斷地在屋子裏走。鄧老太看到,又是老大的不忍,便問道:「你低著頭老想什麼?你想不到法子,就不用想法子了。」 玉林眼睛還瞧著地上,可搖了兩搖頭道:「各盡各人的心吧。再說,能跑能做的,只有一個小兄弟了,我再不動手,這一家人,那就全仗老三老五了。我有辦法,我有辦法。」 他於是站定了腳,對窗戶臺上很凝視了一會子。因回轉臉向母親道:「我出去了。」 鄧老太道:「你瞧著辦吧。萬一想不到法子,把你老二遲兩天抬出去也不要緊。」 玉林卻是沒有答覆他母親的話,回房去把床上一床棉被、一床墊褥緊緊地一卷,用繩子捆束起來了。床上只剩一床蓋著麥草簾子的破棉絮,卻把舊被單來遮掩了。自己穿上破舊大衣,把那盆式的氊帽斜著向前,低低地蓋了前額頭,夾了那行李捲就向大門外走去。因為下了最大的決心,很顯著興奮,所以兩腳走起來也特別地快,在遠處看著,就像是跑。 剛出胡同口,玉林就聽到面前有人重喝一聲「站住」。抬頭看時,卻是站崗的警察伸手攔住了路。玉林不知道有什麼錯,只好對他看著站住,警察走近前來問道:「你脅下夾著什麼?」 玉林道:「鋪蓋卷,你問它幹嗎?」 警察道:「不幹嗎,我問問你這鋪蓋卷是由哪裏來的?」 玉林道:「這鋪蓋卷是我自己的,我沒錢用,扛到當鋪裏當,這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嗎?人窮了,拿自己的東西去當,還有什麼丟臉嗎?」 警察道:「你說是你的東西拿去當。你有什麼法子證明?」 玉林道:「我不用得怎麼證明,你隨便指當街一個洋車夫,你問問他們認識不認識?」 這句話剛是說完,旁邊就有二個車夫迎上前來答道:「不錯的,他是住在這條胡同裏的,人家姓鄧,老爺子還做過大官呢。」 警察仔細向玉林臉上看看,因問道:「是當你自己的東西,為什麼你的氣色這樣不好?」 玉林苦笑道:「當當的人,還能在滿街打著哈哈嗎?再說,我家有喪事呢。我家死了人,沒上你們警察閣子上打報告嗎?」 警察又看了他一看,覺得倒是沒有話可說。用手一揮道:「你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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