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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十一章 變態

  玉峰是有心病的人,大嫂忽然進房來說話,卻有些疑心。加上田氏幾次冷笑,他明白不能事出無因了。於是站了起來,兩手插在西服褲袋裏,只管來回地走著,臉上帶一種很不自然的淡笑。田氏反不理他,卻掉轉臉來向阮氏談話,因道:「今天晚上比哪一晚上都冷。風經過雪陣裏吹著,若是由門縫裏送了進來,吹到了身上,更是難受得很。」

  阮氏道:「大嫂屋子裏的窗戶也該補補了,那窗戶眼裏許多窟窿,怎麼不吹風進去呢?」

  田氏歎了一口氣道:「不用提了。你那大哥簡直是一尊佛爺,什麼事也不管。別說是窗戶眼裏破了幾個窟窿,就是土炕上陷下去一個大坑,他也不過問的。」

  阮氏道:「那也難怪大哥。家裏這些事,全都在他心上。」

  田氏道:「你這人說話真有點兒前後不相顧,既是家裏的事全都在他心上,為什麼自己屋子裏窗戶紙破了,也不看見呢?」

  阮氏笑道:「我是說家裏的柴米油鹽,什麼都全得過問。」

  玉峰停住了腳,突然地向她望著道:「你也算個人,把話這樣顛三倒四地說著。你不如裝一個啞子,倒省得我生許多氣。」

  阮氏說著話,臉上本帶了笑容,經玉峰這樣重重一喝,也紅著臉把頭低了下去,有話不能說了。田氏笑道:「一個人要討厭哪個人,怎麼看著也是不順眼的。」

  玉峰道:「並非是我故意地說她,你聽她是怎麼說的。大哥對家裏什麼全管,可是眼面前窗戶盡破了窟窿,他又可以不管。這種人這樣不會說話,就好送到陳列所去陳列,當一種低能兒的模型,此外是什麼也不能幹。」

  玉峰越說越生氣,嗓音也是跟著大了起來。他踱來踱去的,兩隻腳上的破皮鞋踏在地上嘚嘚作響,真是在他這腳跟上已把心事傳。

  田氏映著燈光,一看他臉上紅紅的,心裏就想著,還有許多話,那就不必說了,便站起來笑道:「別說了,說著閒話,倒引得生起真氣來。明天的話,就是這樣說了,請三兄弟到醫院裏去一趟。」

  玉峰道:「大嫂既是為了籌款的事分不開身來,我就代表你去一趟。可是……」

  說到這裏,點了兩點頭道:「反正我去就是了。」

  田氏雖覺得他的話還是十分含糊,也不能十分逼迫他,要不然,他也會生疑心的。便笑道:「你看你的卷子吧。我別盡在這裏打攪你了。」

  說著,就向自己屋子裏走去。

  這時,屋子中間的那個白泥爐子,一點兒火焰也沒有,只是爐口裏面有幾個紅色的煤球,在淺灰面上,伸手在爐口上面試了一試,卻是一點兒熱氣也沒有。看看那張破舊的木架子床上,兩床單薄的棉被遮蓋兩個臉上黃瘦的小孩子。桌上放的那盞煤油燈,恰是燈紐松了,把燈芯挫下去了,只剩著一點兒光焰。桌上一把舊瓷壺,配著兩隻茶杯子,在水跡裏面歪斜地擱著。伸手一摸那茶壺,卻是冰涼的。耳聽窗戶外面,已經是刮起了大風。

  唔唔之聲過去,窗戶上又瑟瑟作響,正是風雪陣陣地向紙窗上撲著。田氏在這個時候,也說不上心裏如何會有那一種煩惱和淒涼的意味。兩手抱在懷裏,很出神了一會兒。那桌上燈頭只管細小下去,也不去扭大。爐子裏幾個紅煤球也緩緩地完全熄滅了,在爐子口上放的那把開水壺,正像人無精打采一樣,沒有了一點兒氣息。田氏舉目四下觀看,牆壁上糊的這些白紙都透著陳舊變成焦黃的,好像對人說,這裏是沒有一絲一毫興旺的氣象。

  田氏不觀察這些卻也罷了,觀察過這些之後,心裏便是加倍地難受。自己很發呆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算是心裏頭有一點兒興奮,這就在枕頭底下摸出一把鑰匙,將床頭邊堆疊的幾隻箱子搬了開來,將最下面一隻箱子打開。雖然這裏面全是些綢緞衣服,可是料子上織的花樣全是很大的花頭。褂子可以長到膝蓋,褲子也可以短平膝蓋,現在不能穿,也不能換錢了。田氏把這些衣服一件件地拿起,全捧在手上出神了一會兒,看過了之後,就把衣服放在床上。直等把衣服揀出了一大半,就在箱子裏尋出一根白湖縐腰帶,在腰帶頭上還補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田氏把這腰帶拿在手上,很是盤弄了一會兒,又把手托住那補花的所在,自己賞鑒了一會兒。箱子裏現成的棉料紙取出兩張,把這腰帶包了。收好衣服,歸好了箱子,一陣混亂,倒忙得身上出了一陣汗。又將那棉紙包放在手上,又對窗戶上看看,似乎這窗戶上構成了一個極樂國的幻象。她出神之後,竟是對著那地方嫣然一笑。究竟還是外面風雪聲打破了她的幻想,這才把那個棉紙包放到枕頭下面去,悄悄地上床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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