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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解道鏡中花揮金似土 可憐閨裡月吊影銷魂(6)


  劉旅長倒不料她有如此老實,過於客氣了,倒顯著不好,便側著身子點了一點頭,靠著沙發的一頭,斜著遠遠坐住。陳禹浪向吳月卿丟了一個眼色,然後笑道:「今天真是旅長的大面子,原來吳老闆晚上還有戲,要在家裡吊嗓子的,我一坐汽車去接,她不好意思不來了。」

  劉旅長笑道:「這樣說,也不見得全是我的面子,就不許她為了你坐汽車去接她,她不能不來嗎?」

  陳禹浪道:「我心裡想,大概是為著旅長的面子,同是我也不能愣說我有份。」

  吳月卿笑道:「參謀長真會說話,這樣一來,就誰也怪不得吧。老實說,您總熟一點。您今天要我來,我不來也沒關係。至於劉旅長可是從沒見面的人,給了那大面子,派著參謀長親自來接,要我不來,可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陳禹浪一拍手,突然站將起來道:「旅長,您瞧怎麼樣?」

  劉旅長聽了吳月卿這話,也分明是承認為他而來的,好不歡喜,笑得搓著兩手,也不知道怎樣是好。陳禹浪就從旁說道:「旅長,你看我說的話怎麼樣,不能當面撒謊吧?」

  劉旅長笑道:「得!我算領了這個人情了,要怎樣的謝法呢?」

  吳月卿偷眼看了一看陳禹浪,然後向著劉旅長道:「我什麼也沒給您辦,怎麼要您謝我?那可是不敢當。」

  劉旅長笑道:「要你辦了什麼我再謝你,那倒成了買賣了。只要你心裡……哈哈!那比給我辦了什麼事還有情啦,得!今天晚上請你吃飯,還請陳參謀長陪客。」

  陳禹浪道:「不行啦!我在晚上還有幾樁事要辦呢。今天晚上,算是旅長專請,明天,歸我來請,您瞧怎麼樣?」

  劉旅長還不曾說出什麼話來,吳月卿就插言道:「您若要有什麼公事,你就請便吧,我是不會客氣的。」

  劉旅長聽了這話,只向著陳禹浪傻笑。陳禹浪便道:「是啊!旅長吩咐的那一件事,是不是今晚上就要去辦呢?」

  劉旅長心裡明白,可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怎樣地說好,沉吟了半晌,才說了一句道:「你瞧著辦吧。」

  陳禹浪不由眼光向吳月卿一溜,就起身向她告辭,笑道:「照說我也是一個主人翁,應當陪著客的。可是有旅長在這兒代我陪著,大概也不能怎樣見罪我吧?」

  他說了這話,就逕自走了。劉旅長倒是言而有信,到了晚上,就請吳老闆吃飯。吃過飯之後,又同到飯店坐了一會。劉旅長還不願意吳月卿就是這樣白回去,在身上掏出一遝鈔票,就向吳月卿手上亂塞,笑道:「這不成個意思,你帶去買件衣料穿吧。」

  吳月卿看面上那張票子,正是一個拾字,以下的票子,恰好都是這般一樣大,估量著總有好幾十張,果然陳禹浪的話不假,這一下子他竟出了許多見面禮,深深地道了謝回去。

  次日早上,劉旅長正打算打發汽車去接她,她倒先來了。因拉著她坐在一處,笑道:「本來你晚上唱戲唱得很晚,早上不容易爬起來。我想派車子去接你,怕去得早一點兒,讓你沒有睡得好覺。我等著你吃早飯,你要吃什麼,我陪著你吃。」

  吳月卿道:「旅長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不是那樣,不見得咱們是一條心了。」

  劉旅長聽了,樂得直拍著兩隻大腿。吳月卿陪著他吃了早飯,又陪著他出去聽戲,又在一處吃晚飯,最後還是到飯店來。這天始終是他兩人在一處,陳禹浪卻躲個不見面。

  又過了一天,劉旅長要去見薛大帥了,便要先用汽車送吳月卿回去。吳月卿道:「回去了又要來,何必呢?你去見大帥,也不過兩三個鐘頭的事,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吧。我昨晚沒睡好,我一個人在這先睡一覺,比回去還舒服哩。」

  劉旅長笑道:「我要一天不回來呢?」

  吳月卿道:「那要什麼緊,我等一天就是了。難道說這飯店裡還不許我在這裡待著嗎?」

  劉旅長聽她說的如此懇切,很高興的走了。恰好是薛大帥又叫了幾個旦角在家中飲酒做樂,沒有工夫和他細談。和他見面之後,只說了幾句話,就讓他退出來了。劉旅長在未見大帥以前,心裡老是鼓動不安,也不知大帥要怎樣盤查考問,只記掛著對答之詞,以免遺誤。現在這一關,這樣容易過去,這旅長是做穩了,心裡這一分高興,簡直無言語可以形容,馬上坐汽車回旅館來。一見吳月卿就跳起來道:「大帥待我很好,我倒可以放開手來幹一干了。你等著罷,我跟你捧場有得捧了。」

  吳月卿看他那情形,知道他也極高興,索性一味奉承,討他的歡喜。

  在一處鬼混了三天,劉旅長就花了五千多。兩人到了無話不談的時候,劉旅長望了她笑道:「我有一句話,真憋不住了。乾脆,假如說,我花錢討你做太太的話,成不成。假如說是成,又應該要多少錢?」

  吳月卿便笑道:「成!怎麼不成哪?」

  劉旅長道:「要多少錢呢?你別瞧我是當大兵出身,人情世故,我哪樣不知道。大概真要討你的話,可不能照戲臺上是二三路角色算,算你是頭二等角色掙的錢。我想拼著花五千塊錢給你媽,不知她可樂意。我是個窮小子,到現在還沒討過親。你若跟了我去,還是結髮的呢。」

  吳月卿聽他說話,先還是怔怔地聽著。及至他說到結髮二字,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劉旅長道:「你樂什麼?你嫌我這句話,說得太粗嗎?」

  吳月卿道:「結髮兩個字,是很好的字眼,我為什麼好笑?我想您真乾脆。」

  劉旅長道:「我乾脆,你為什麼不乾脆呢?」

  吳月卿道:「我要像您一樣,沒有上人管著,跟著您做太太,幹嗎不樂意?」

  劉旅長突然向上一站,兩手空中一舉,笑道:「只要你這一句話,我把家私全不要,我也要把你討了來。」

  於是按著電鈴,叫茶房把前面房間的陳參謀長請了來。陳禹浪向劉旅長笑道:「現在還有用得著我的時候嗎?」

  劉旅長道:「用得著,用得著,沒有你,我們的大事還辦不成啦。」

  於是把剛才的話對陳禹浪說了一遍。他向吳月卿丟了一個眼色,然後對劉旅長道:「這事准成,我明天就去對吳大奶奶說。」

  劉旅長道:「你還得說一句,我花錢還真不勉強人家。咱們行軍的時候,瞧見花姑娘,搶了就跑,真用不著花錢。可是那有什麼意思,討了回來,也是面和心不和,一輩子不舒服。吳老闆,你信我這話不信?要不,你今天先回去。我快嘴劉,心裡擱不住什麼,想著,就說出來。」

  他這樣一說,吳月卿當然做一個大方。

  到了次日,吳月卿回家去吃午飯,陳禹浪也來了。吳劉氏就說:「要論到嫁一個旅長,做一夫一妻,就是不給錢也值。再說他一開口,就許五千塊錢,真也不少。可是我看到這件事太好了,倒反而有些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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