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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解道鏡中花揮金似土 可憐閨裡月吊影銷魂(7)


  陳禹浪道:「我們旅長倒是一個挺爽快的人,話倒是不會假,這個我能保險。」

  吳劉氏道:「這一陣子,他已然是花錢不少了,他還拿得出這麼些個來嗎?」

  陳禹浪道:「這麼些個錢,再多些也拿得出來。這回,他到北平來,一下子就領了六萬軍餉,有的是錢。」

  吳劉氏道:「領了軍餉,他就不要散給那些大兵嗎?」

  陳禹浪道:「有個七十萬八十萬的,他或者還會放個一月二月的。現在只有這幾個錢,全放出去,也湊不上半個月餉,何必那樣,賣力不討好。所以這會子,索性將錢放在腰裡,自己一個人受用。這款子領來,除了幾個經手人,也沒有外人知道,他儘管充量地來花,誰也管不著。若是要和他談到銀錢上去,這個日子和他去辦交涉,是最好不過的時候了。」

  吳劉氏將手摸著臉,不住地笑嘻嘻的。半晌,又「噗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陳禹浪道:「大娘,你好好兒的,樂個什麼?」

  吳劉氏道:「我不是樂別的,就是樂這位劉旅長,真是太痛快了,說給就給,而且給得很不少,怎麼一下子,他就答應給上五千。照我心上說,人家說給五千,我們就要五千,顯得咱們娘兒們沒身價,一說就答應。若是不答應吧?錢也不少!再和人家要,顯得咱們又不知好歹。我這樣一為難,自己倒先樂了。您瞧,這事應當怎麼辦?您現在都給人家當參謀長了,什麼事都先能參謀一下。我們這點小事,您何不也給咱們參謀一下子?」

  陳禹浪笑道:「參謀兩個字這樣解說,那可把參謀挖苦透了。話也不是那樣說。他既然一開口就說五千塊錢聘禮,想必也看著在人情上是值。現在你們暫不答應,倒也是不妨。」

  吳劉氏聽說,兩道眉毛,不由得上下飛動,眯著一雙眼睛向陳禹浪道:「咱們的事,全憑您做主,您說應當怎麼去和劉旅長說?」

  陳禹浪道:「這事你娘兒倆,先別定數目,讓我去探探劉旅長的口氣再辦,反正總辦個不即不離的。」

  吳劉氏心裡一活動,想著說一個肯字,怕不就有個六七千元到手,這事多麼痛快?當時便對陳禹浪說,您幫咱們這大忙,總忘不了您,准有您的好處。陳禹浪笑著連搖頭說:「那是笑話。」

  可是這晚上他回旅館來,就問劉旅長有討吳月卿的意思沒有?劉旅長微笑。陳禹浪就說:「吳月卿自己是千肯萬肯了。就是她媽口氣很大。」

  說著將一個食指一伸,因道:「要整數呢?」

  劉旅長將兩手亂搔著頭道:「多是真多一點。」

  說著又將腳一頓道:「我豁出去了,就是一萬。」

  陳禹浪聽到,倒不免心裡撲咚一跳,花錢哪有這樣花法子的。因笑道:「旅長太痛快了。」

  劉旅長道:「我是個窮小子出身,有個不把錢看得重的嗎?可是就為了我是個窮小子,今天爬到做了旅長,我想真如一個花子,做了一場發橫財的大夢一樣,咱們窮得當褲子的歲月,晚上夢見了吃大塊肉,醒過來之後,直悔肉沒有吃好。現在咱們這情形,真是混來的富貴,我不敢說靠得住,趁著咱們夢裡還清楚,把這肉就大大地吃他一頓吧。」

  陳禹浪道:「旅長自己總說沒念過多少書,肚子裡沒有什麼春秋。就憑你這幾句話,差不多念了半輩子書的人,都會說不出來。不過旅長這話,好是好,可是帶點和尚味兒。」

  劉旅長笑道:「這話倒算你朦著了。我就想著咱們這種人,憑著什麼能做得這大的官。要說是運氣,這兩字更靠不住。運氣來了,咱們就發財,運氣去了呢,咱們還不是個光蛋,到了做光蛋的日子,再想過今天的日子,哪兒還有哩?」

  陳禹浪笑道:「旅長這話,可說得對。但是就憑現在還能掙幾個錢,不會省下幾文,留得掙不著錢的時候再用嗎?」

  劉旅長道:「留著幹嗎?能留著一輩子嗎?據我看來,誰也不能保得住將來怎麼著。我就想這老天爺,有點不講理,多少比咱們本領好的,會窮得沒飯吃,咱們什麼也不成,會抖起來了。鼓兒詞上,有鏡中花,水中月的話,譬喻人家升官發財,我想真對。這鏡花水月的情況兒,知道能有幾天,先樂上吧。」

  陳禹浪總覺他這話,有點不能自圓其說,本當再和他辯駁幾句,無奈自己是來勸他花錢的,老勸他省幾文,這是什麼意思?因此笑道:「人就是不肯這樣看得開,都像旅長,這世界上會沒有壞人了。」

  劉旅長一聽,就是一個哈哈。陳禹浪道:「憑著旅長這一說,花一萬就花一萬,那是不成問題的了。不過我想能省點就省點,把這省下來的錢,賃上一所好好的房子,多多買上陳設,不比全給別人強嗎?」

  劉旅長道:「我若真是要討太太,少不得要弄所好房子的,省下幾文能幹這個也好。可是花少了錢,人家的大姑娘肯給咱們嗎?」

  陳禹浪笑道:「那就憑我去說了。」

  劉旅長道:「你就去說吧,成不成都不要緊,幹嗎小吳兒今天倒不來?」

  陳禹浪道:「那就是她媽的意思了,無非是逼著旅長花錢。可是旅長本來就大方,她用不著來這一手的。」

  劉旅長道:「說雖是這樣說,究竟還是她能來的好。」

  陳禹浪聽了這話,便又複來見吳氏母女,說是劉旅長本不肯多加錢的,我說了許多話,已經肯添些錢了。吳劉氏指望事情說妥,錢好先到手,就說只要六千塊到手,若是有多,就請陳參謀長穿雙鞋。陳禹浪一笑,把話放在心裡,也不說定。又對吳月卿道:「先躲一躲,別先栽到人家手掌裡去。」

  陳禹浪說好,又回旅館去說。她既不來,也勉強不得。劉旅長見吳月卿不曾來,雖有點不高興,設身處地和人一想,她也是應有的態度,就算她自己千肯萬肯,難道她母親也能一樣嗎?因此這晚上的事,卻也不去計較。不過這樣一來,他心事倒格外決定了。沒有花錢,遲早都得敷衍她,她才肯理我。花了錢,把她娶到家裡來,那就非聽我的指揮不可了。就對陳禹浪道:「明天你到月卿家裡去。好歹給我說成功,誰也不能帶了錢到棺材裡去,花錢的事,你就可以給我硬做主,不必來商量了。」

  陳禹浪也只好笑著說喝定了喜酒,不說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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