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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解道鏡中花揮金似土 可憐閨裡月吊影銷魂(5)


  劉旅長笑道:「我們是鄉下來的,只要是娘們都能夠湊乎。你先別讓她們走,再叫幾個給我們來看看。」

  茶房躊躇道:「她們和班子裡不同,只要是您留下了,她……」

  劉旅長伸手將腰下一拍道:「老爺有的是錢,你管我是怎麼樣辦?來一個給一個的錢,有什麼關係。」

  茶房一來貪他有錢,二來又怕他是個軍人,不敢分辯,就退出去,又給他叫了兩個人來。劉旅長一見之下,又留下了。還要茶房叫。茶房一共叫了十二個來,劉旅長才笑道:「這倒合成了一打的數目,有趣有趣!你們這些人裡面,有懂得什麼玩意的沒有?」

  這些女子,可憐都是迫于生計,來做皮肉生涯的,別看她們身上穿了紅紅綠綠的綢子,可是肚子裡粗糙到一萬分,什麼東西也不懂得。要叫她們來個玩意,那如何能夠,有搖頭的,有用牙咬著下唇的,有微笑不作聲的,統統一句話都不說。劉旅長皺了眉道:「你們出來應酬,就是這樣幹乾脆脆的嗎?」

  於是把茶房叫來問道:「她們來一回,應該多少錢?」

  茶房心想,這又不是買賣東西,那有當面講價的,便笑道:「回頭再說吧。」

  劉旅長道:「為什麼不當面說,她們不是要錢,幹嗎來了?」

  茶房看這樣子,這旅長臉上沒帶笑容,不能不說。便道:「這分兩層,要是明天回去。您給她們十塊一個人。現在就讓他們回去,您人五塊錢一個人吧。」

  劉旅長道:「這不結了。我姓劉的哪裡也不少花錢,就是那樣辦,每人給她十塊錢。」

  說著,從身掏出一遝鈔票來,點了一點,交給茶房道:「這裡除了一百二十塊錢,是她們本的錢而外,我另外每人賞她五塊錢。她們幹這個,也怪可憐的,遇到一個財神爺,雖便便宜宜地放過去了。我知道你們是有扣頭的。我賞的錢,你可不許分她的。你若是分了,讓我知道了,我用手槍斃你。」

  說著,用手連揮了兩揮道:「讓她們走吧。」

  茶房便道:「劉旅長待你們這樣好,你們謝謝他老人家走吧。」

  一句話把這些人提醒了,才各向著劉旅長,道謝而去。

  陳禹浪在一邊看到,心裡好個不服。花了這麼些個錢,手也不曾摸她一摸,就讓她們走了,真是太冤,也笑了一笑,正待要把這話說出來。劉旅長笑道:「參謀長,你看到這事,有點不贊成吧?可是我又有我的算法。」

  陳禹浪笑道:「花了這些個錢,旅長還有個算法嗎?」

  劉旅長笑道:「這件事,大概你看得有點不對勁。可是你太不明白我的意思了。咱們原先也是窮小子一個,有了今天,手上有了錢,幹嗎不花幾個?痛快痛快。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上半輩子,已然是空過去了,這半輩子,為什麼不再找一點樂兒。剛才這些女孩子,我看他們雖然怪可憐的,可是我也不大中意。要我湊乎著帶她們玩,我有些不樂意。所以我就給了她們一些錢,讓她們痛痛快快地回去。咱們有錢找樂兒,可別受委屈,多花一點,倒是不要緊。現在她們去了不是,咱們讓茶房再叫一些人來就是了。」

  陳禹浪一想,原來你還是這樣一個大傻瓜,一轉念間,心裡便有數了。因笑道:「旅長要找玩的,那不如到班子裡找去。要找會唱的,那就是女戲子了。」

  劉旅長道:「我原是看了剛才這班東西不行,要到班子裡找去,可是剛才你說找戲子來玩玩,你路上有熟人嗎?」

  陳禹浪道:「熟人雖然沒有,要找倒是找得著。」

  劉旅長一拍手道:「這好極了,你就打電話找去。花錢不在乎,她們要多少,我就給多少。」

  陳禹浪道:「我所認得的一個,她們家裡沒有電話。」

  劉旅長道:「那就勞駕一趟,你坐著汽車去邀一邀吧,可是別太去久了,我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悶得慌,我是不能久等的。快去快去!」

  陳禹浪知道自己上司的脾氣,連忙坐了汽車到吳月卿家來,對她笑道:「你不是要我介紹一個人,給你捧捧場呢?現在就有一個,不知道你樂意不樂意?」

  吳月卿他一進門就說,形勢匆匆,看不出來是什麼路數,倒愣住了。陳禹浪因她愣住了,也覺得自己過於猛浪,這才把劉旅長的為人,和他願意得一個會唱的朋友說了一遍。並且說他倒是不怕女朋友,你若有可介紹的,可以同一路去,不保險他一次就能送個千兒八百見面禮。吳月卿先是覺得這事冒昧。後來陳禹浪說可以給個千八百的見面禮,這就笑道:「一個當旅長的人,也不見得就是帶著金山銀山走,哪裡就會有許多錢給。」

  陳禹浪道:「你這話也問得對,可是這裡面另有原因的。因為他是一個新闊起來的人,還沒有得著好朋友,而且他這一次剿匪弄的錢不在少處。聽說大帥那裡,另外還可以領一批餉呢。他現在只要能找樂子,花錢是不在乎的。」

  吳月卿一想,陳禹浪好在並不是生人,他決計不能騙人去上當。因此連忙修飾了一番,就坐著陳禹浪來接的汽車,一路到清涼飯店來。

  陳禹浪在前走,吳月卿緊緊地跟著。到這裡走進米,劉旅長正躺在床上發悶。猛然向上一跳,看見吳月卿窈窕的身材,瓜子臉兒,先有三分願意。這吳月卿又和先前見的那班女孩子不同,遠遠地站著,就向劉旅長一鞠躬,接上笑嘻嘻地叫了一聲劉旅長。瞧她那樣大大方方的樣子,就並不是剛才那一批人可以學到的。自己先點了一個頭,還不曾用話去回答時,陳禹浪就代為介紹道:「這是吳月卿老闆,很有名的。」

  劉旅長從前賣花的時候,走戲園子門口過,聽得裡面鑼鼓聲響得熱鬧,曾進去聽過一回蹭戲。看見吳月卿穿了古裝,正演著嫦娥奔月。當時心裡,受著一個很大的刺激,以為這樣的美人兒,在我們看起來,正也和神仙差不多。不但要她怎麼樣了,能和她說一句話,也不枉了這一生。可是這是有錢的大爺們幹的事,一個挑花擔子的人,何必還生這種夢想。這一個印象,不提起,就也丟過了。現在吳月卿親自來了,不由得人不把那一幕殘影,重新映起,當時「呀」了一聲道:「原來是吳老闆,我是久已聞名的了。」

  說了這話,偏著頭就儘管向她望著。吳月卿笑道:「旅長,你想著什麼,您以為我和在臺上的樣子不大同嗎?」

  劉旅長搖了一搖頭,笑道:「不是不是,我從前聽過你的蹭戲,可不料今天會把你請來了。許多年不見,你很好,還不見得老。」

  吳月卿以為他是當大兵出身的,這聽白戲是分內之事,不足為怪。便笑道:「旅長,我是參謀長帶來見見您的,可不敢來請您捧場,您幹嗎先說這話,就把大門給封上哩。」

  劉旅長笑道:「為什麼不敢請我捧場,你別瞧扛槍桿的,有時候不講理,可是花起錢來真不含糊。」

  說著話時,陳禹浪已是招待吳月卿在沙發椅上坐下,他故意謙虛一下,坐在下面沙發上,讓劉旅長和她坐在一處。劉旅長正猶豫著,也不知是客氣好,還是老實好,只管站著。吳月卿卻將身子一起,挪了一挪地位,笑道:「旅長請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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