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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深巷賣花來村人入幕 高軒馳馬到羽士登龍(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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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道尹笑道:「能者我是不敢說,不過牛督辦全權派我在北平辦事,府裡出,院裡進,尤其是財交兩部,為著車輛和軍餉的事,幾乎每日要去一趟,勞可也能說是勞了。」 周道尹正說得有勁,那在院子裡割草的快嘴劉,忽然走上前,對周道尹笑道:「周師傅,您好哇。」 大家一見快嘴劉這樣稱呼,都為之一怔,周道尹對快嘴劉臉上看了一看。王經理道:「你不要認錯了人,這是周處長周道尹,你還不走開。」 快嘴劉道:「王先生,我怎麼會認錯啦!我們村子東頭,有個清風觀,周師傅從前就在那裡待著。我們有時候到廟裡玩兒,就常和他見面啦!不信,您問問周師傅,我們那兒前前後後,誰不知周老道呢?」 周道尹聽了這話。一張老臉,由黃變紅,由紅變紫,手上拿那把團扇,直扇著鬍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周道尹身後有一個武護從,見這個樣,走上前來,給快嘴劉大腿上,就是一皮靴尖。快嘴劉「哎喲」一聲,就向地下一蹲。周道尹借了這一個原故,也發起怒來,說道:「我是好意來拜訪,怎麼當面把我羞辱起來?走,我們走。」 說畢,抽身便走,那鼻子裡還呼呼地出氣。王經理也覺不大好意思,只得一路跟著,送出大門口。那周道尹頭也不回,坐上馬車,依然是風馳電掣地走了。王經理一想,這周處長是牛督辦的親信,無緣無故,把他得罪了,總怕他報復,而且人家拂袖而去,自己也覺難堪。這一腔怨氣,不由得全發在快嘴劉身上,便將他痛駡了一頓,把他辭去。快嘴劉道:「不幹就不幹,那沒關係。您要說我不該和他認朋友,這事我有些不服。他當老道的時候就有朋友,做了官的時候就沒有朋友嗎?我今天上了大半天的工,飯也沒撈到一餐,我不能走。」 王經理實在氣極了,憤憤地進辦事房去了。這位李先生怕他又要生事,便給了他一天的工錢,讓他走去。快嘴劉不能一定要在這裡做工,只得走了。 過了兩天,李先生在街上遇見他,只見他形容憔悴,低著頭在路邊上走。李先生一見,叫了他一聲。快嘴劉一抬頭,苦笑道:「李先生,你還認識我,我很後悔了。我在家裡出來的時候,對家裡說明,有了好事。現在回去,我拿什麼臉見人呢?我倒是想到天津去找一個朋友,無奈一個盤纏也沒有。」 說話時,兩隻眼睛,只望著李先生的臉。李先生道:「你要多少錢呢?」 快嘴劉道:「我還搭火車嗎?我就是走道去了,有個塊兒八毛的,也就對付著能到。」 李先生聽說,便在身上掏了兩塊錢給他,說道:「我也有過這種日子,知道找不到事走不動的苦。我們認識一場,我覺你這人爽快,幫你一個忙吧,不過自此以後,你要謹慎才好。」 那快嘴劉接了錢,竟趴在地下磕了一個頭,千恩萬謝而去。 光陰易過,不覺又是五年。這李先生因為受一家書局裡的託付,要撰一部近代詩集,便搬到西直門外,十里橋邊,一家味冰寺裡來住,意思要靜心撰述。這裡有兩個和尚,一個已經上五臺山朝佛去了,只剩一個粗和尚看守廟宇。李先生住在廟裡,對這個粗和尚,好像很認識,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面。那粗和尚卻含著笑容,老叫李先生,這裡另外住的有幾個避暑的,據他們說這粗和尚是一個有根基的人。他丟了軍官不做,突然到這小廟裡出家來,這也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李先生聽了這話,更是疑惑。便問道:「大師傅,我們好像在什麼地方會過,你記得起來嗎?」 和尚笑道:「我怎樣記不起來?還多謝給我兩塊錢呢。」 李先生陡然想起來了,他便是快嘴劉,便問他何以出了家?和尚笑道:「我不但出了家,還做過官,帶過兵,發過財呢。你要問我這話,我一時也說不清。現在有人新作了一部小說,記著北平城許許多多事情。我的一段小歷史,也載上面,你一看就明白了。這作書的人,也就住在小廟裡,作完了以後,就擺脫了紅塵,把這一部書,交與老和尚,請他賣到書局裡去,得來的錢就送給老和尚。老和尚說要錢無用,沒有賣去,因為這書裡有我的事,他朝山之前,又交給我了。我上萬家私都丟了,哪要賣書的錢。當年蒙先生送我兩塊錢,我要報答總找不著你,現在就送給你吧。您是書局子裡的人,正用得著它,也不算謝你,請你和作書的人結一層緣吧。」 說畢,當時就在佛龕下把書稿尋出來,交給李先生。李先生拿去一看,哦!原來如此,便在書前題了四句詩道: 眼前富貴原如夢,戲裡干戈莫當真, 說與勞人渾不信,老僧便是過來人。 大家要知道這書上說些什麼?書的正文裡,說得清清楚楚,請看正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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