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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兒女英雄多情甘做妾 美人名士得意共參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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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幾年以來,差不多都是軍事時期。所以謀生無路的,投身到軍界去,立腳就較為容易。在這種情形中,有多少人為了幾塊錢的月餉,枉送了性命,又有多少人靠著一根槍,把一個窮光蛋,變成富貴雙全的闊人。 提到這裡,有位王全海師長,就是僥倖成功者的一個榜樣。王全海是山東鄆城縣人,自幼務農為業,不過那地方接近最出強盜的曹州,民情慓悍,差不多的人,都懂一點技擊,並且會放步槍和手槍。人民練習這種武術,也並不是居心去做強盜,而是因為強盜多了,時時刻刻可以來犯。鄉人為自衛起見,每一個村莊,都築有土圩子,像一座小城一般,把村莊圍上。而且鄉人同時學些武術,會弄刀矛,也收買些步槍手槍,練習射擊,預備打土匪。王全海從小練習這些本事,後來能同時放兩支手槍。他們放手槍和軍營裡的放法不同,不是描准射擊,乃是舉著槍口對天,向前面摔了去。王全海摔槍的功夫,能在黑夜裡打三十步外的佛香頭,因此鄉人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做貓兒眼。他十八歲的時候,就很出名,遠近村莊,沒有不知道貓兒眼的了。過了一年,因為賭錢賭輸了,不敢回家,就加入土匪裡,當了三年土匪。他當土匪的成績,很是不錯,有一次他和十七個同黨,被一連官兵包圍了,開火兩三個鐘頭,人死了一半,大家都有繳械的意思,惟有他不肯。戰到晚上,他一個人手裡拿著兩支手槍,就在地下滾球也似地滾著殺出重圍,這樣一來,杆頭就把他升為了小杆頭,手下也有三五十同黨了。他一直當了十年的小杆頭,因為杆頭受了招撫,做了旅長,他也跟著投降,當了一個小連長。這旅長扶搖直上,做了督軍。王全海因為替督軍打過幾回惡仗,勞苦功高,升為易州鎮守使,兼第二師長。這易州地方,到北平很近,王全海是常到北平來玩。這個時候,他有錢有勢,坐汽車,住洋樓,抽大煙,吃喝嫖賭,都可以隨心如意,也和其他的闊人差不多。但有一件事,他和別人不同。別人有錢,首先要辦的,是討許多姨太太。他以為娶了許多美人,住在一處,一來不知道愛哪一個好,二來也容易起風潮,因此他想了一個法子,自己所常到的地方,一處娶一個姨太太。除了家鄉不算,北平天津易州濟南,都應該娶一個太太。現在已經娶了的,只有易州天津兩處。急於要進行的就是北平這一房家眷了。 王鎮守使在易州娶的太太,是一個紳士的妹妹,在天津娶的,是北班子裡一個妓女,都不認得字。他出身草野,戎馬半生,沒有機會讀書,所以除了王全海三個字而外,認識的字,可以說不上十個。從前不認識字,倒也不覺怎樣,現在做了大官,發了大財,就處處感到不認識字的痛苦。因此他決定了主意,在北平討的這個太太非要認識字的不可,也好做個親信秘書。前後兩個月,也曾托人去物色相當的人才。無如他已娶了兩位太太在先,讀書讀得很好的,自然有些身份,都不肯就。只稍微認識幾個字的,他又不要。而且他最反對平等自由這些名詞,所以太新了的女學生,他也不對勁兒。因此高不成,低不就,總是說不妥。有一次,王鎮守使請客,談到了婦女身上,他就發起牢騷來了。他說:「我常聽到鼓兒詞上,說那些個小姐人才好,德行也好,怎麼到了這年頭兒,一個也遇不著?」 就有人說:「現在女學生很發達,女學生到處都有才德兼備的,很是不少,怎麼說沒有?」 他道:「說的是女學生嗎,我是反對她們,她們動不動說男女平權,自由維新,這樣一來,小媳婦也要和丈夫平權了。常言道夫為妻綱。男女平權,就是不顧三綱。再說這些女學生除了新出的新書,中國的書全不念,什麼叫三從四德,全不知道,這種人還談什麼德行。」 在座有個紳士,是個實業家,因為他有些官癮,借著地方公益的事,專和官場來往,如此奔走若干年,倒也弄了許多掛名差事,官場中只要有點芝麻大的紅白喜事,他知道也要送一份禮去,久而久之,他就靠送禮這事出了名。他姓趙號觀梅,人家把字音叫錯了,叫趙官迷,又綽號叫他趙送禮。趙觀梅早就聽得王鎮守使有這番心願,要在北平娶一房認識字的太太,自己心意中倒有一個人,可以介紹,但不知道他同意與否。現在把他所發的牢騷話聽來,他所要娶的人,也許和自己要介紹的人,正相吻合,因欠一欠身子,臉上先對他笑了一笑。然後說道:「要像鎮守使所提的這種女子,在內地大概不容易找,若說到北平城裡,有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讀書認字,又懂得三從四德的,倒不是沒有。」 王鎮守使道:「我也是這樣想,北平城裡,做官的後代多著呢?他們家裡的小姐,總應該守著舊規矩。可是這年頭兒,人心大變,做官的後代,他們也不講究這個了,趙先生說倒不是沒有,聽見說過嗎?」 趙觀梅道:「舍親家裡,就有這樣一個姑娘,現在還不過十八歲呢?」 王鎮守使聽說,「哦」了一聲,也就沒有向下再提。這一場宴會散了,當聽差給趙觀梅送手巾把的時候,因輕輕地對他說道:「我們鎮守使有話要和趙先生說,請您晚半晌這兒來一趟。」 趙觀梅會意點一點頭。到了晚上,趙觀梅果然照著約定的時間,到王宅裡來相會。 王鎮守使正在內客廳裡一張紫檀木湘妃榻上抽大煙,一想趙觀梅也是熟人,就不用回避了,便吩咐馬弁:「請趙先生進來相見。」 趙觀梅走進屋內,取下帽子在手,就向他鞠躬。他口裡正抽著一口煙,可說不出話,把頭略微昂了一點,瞪著一雙大眼,手上拿了煙籤子,指著趙觀梅,口裡不住哼哼有聲。趙觀梅連連點頭道:「鎮守使請便,鎮守使請便。」 於是斜著身子在側面一張椅子上坐下。王鎮守使這時穿了一件古銅色花緞駝絨袍,卷著兩隻衫袖,頭上戴一頂青緞套皮小帽,正面嵌了一小方翡翠,又是一粒東珠,可是為躺著抽煙,帽子歪在一邊。那種樣子,倒有點滑稽。他燒足了一口飽煙,抿住了嘴,一翻身坐起來,拿起煙盤子裡的壺,嘴對著嘴,仰起著脖子,骨都骨都喝了一陣,然後才放下茶壺,霧氣騰騰的,吐出一陣煙來,一面又在桌上三炮臺煙筒子裡,取了一根煙捲,銜在嘴裡。站在一旁的馬弁,搶上前一步,擦了一根火柴,給他將煙點上。王鎮守使抽著煙對趙觀梅笑道:「我找你來,不是別事,就是今天上午你對我說的那一句話,是真的嗎?」 趙觀梅道:「自然是真,觀梅哪裡敢在使座面前撒謊。」 王鎮守使笑道:「我打算在北平討一房認得字的太太,可又不願要女學生,所以這事倒顯著難辦。趙先生剛提的話,若是真的,我倒願意,就是不知道……我想長得一定好的。」 趙觀梅道:「人是好的,不過可不敢高攀。鎮守使若是不嫌棄的話,讓觀梅先到舍親那邊去談一談,兩天之內,再來給鎮守使回信。」 王鎮守使笑道:「倒是不忙,可是我有一句話,得先說明,我是已經討了兩位太太的。不過我的辦法,和別人不同,我討兩個,是兩頭大,討三個就是三頭大。而且我的太太,一個地方住一個,不會見面,也打不起吵子,我並不是討姨太太,那麼,要說坐花轎穿大紅裙子,全不在乎。」 趙觀梅道:「是,是,這一層觀梅知道,不過鎮守使,還沒有見著人才,觀梅恐怕不合意,必得先把女孩子的相片,和他作的窗稿,全拿來讓鎮守使看一看,然後再往下說。」 王鎮守使道:「什麼叫『長糕』,他會弄吃的嗎?」 趙觀梅道:「不是。就是他平日在書房寫的字,作的文章。」 王鎮守使笑道:「你罵苦了我啦!鬥大的字我認不了一擔,還瞧文章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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