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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對席快清談流連竟日 憑欄驚妙舞搖曳多姿(3)


  何太太道:「果然的,我和李先生也差不多無話不談了,何以提到婚姻兩個字,他就冷淡到十分?楊先生你今天說一句實話,和她談到婚姻的問題上去了沒有?」

  何劍塵笑道:「你這話越問越傻了。一男未娶,一女未嫁,兩下相逢,成為密友,請問,這應該往哪一條路上走?」

  何太太道:「既然談到婚姻問題上去了,何以又沒有一點頭緒哩?」

  何劍塵道:「這就要問杏園自己了。」

  楊杏園憑他兩人怎樣說,總是不作聲。何太太道:「楊先生為什麼不說,不好意思嗎?」

  楊杏園笑道:「正正經經的事,有什麼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冬青對婚姻二字,有難言之隱。是怎樣的難言,我也不知道,你叫我怎樣說?劍塵剛說的,茜紗窗下,學士無緣。這話很對。我也只知道她是無緣罷了。不要談罷,提到這話,就叫我覺得人生無味,要發牢騷了。」

  何太太笑道:「楊先生用情,倒很專一。」

  何劍塵道:「我覺得他用情十分濫呢。你說他專一,奇怪不奇怪?」

  楊杏園道:「我用情很濫,你有什麼證據?」

  何劍塵道:「你還要我指明嗎?我聽見碧波說,你和一位很年輕的女士,過從甚密呢。」

  楊杏園道:「你一說,我就明白了。這是冬青的好友,托我在物質上接濟她,沒有別的關係。這人姓史,你二位在冬青家裡也會過的。你想,彼此都是朋友,怎能會發生愛情?」

  何劍塵笑道:「據你這樣說,那三角戀愛,竟是沒有的事了。」

  楊杏園道:「你要那樣說,我就沒法子辯白了。」

  何劍塵見他不認,也只是微笑。三人吃完飯,何太太首先不見了,過了一會出來,只見她已換了絳色的旗袍,戴上孔雀翎的帽子,臉上擦著粉,肩上披著圍巾,手上提著錢袋。

  楊杏園笑道:「我說催著去看溜冰大會,怎樣倒不見了,原來換衣裳去了。」

  何太太笑道:「別笑我,你們出門不換衣服嗎?」

  何劍塵笑道:「別的我都不反對,惟有手提錢袋,我覺得有些畫蛇添足。身上有的是口袋,哪裡也可以放錢,為什麼一定要手裡另外提著這一個呢?」

  何太太道:「裡面放些銅子,也是便當的吧?」

  何劍塵笑道:「從前大家不提錢口袋出門,就不帶鋼子嗎?」

  楊杏園笑道:「你不要追問什麼理由了。譬如日本婦人衣服上背著那個小包袱,既不美觀,也沒意思,可是日本婦人非背這個不可。而且很貴的包袱,有值幾百塊錢的,有什麼理由呢?」

  經楊杏園這一調停,他夫妻騎虎之勢的辯論,才算終結,然後三人坐車到北海來。

  楊杏園的車子到的早,就先上櫃上買票。當他正在買票時,有三個時裝女子,也在買票。其中有一個看去不過十六七歲,梳著松辮,穿著電光烏絨的旗袍。由著衣服和頭髮的黑色映著手臉白色的皮膚,正是黑白分明。而且她那身上,有一種極濃厚的香粉,馥鬱撲鼻。因為這樣,楊杏園就不免對她看了一眼。誰知她毫不避人,對楊杏園反而注視起來。她好象有句話要說似的,見楊杏園不打招呼,卻回頭對她的同伴一笑,這才走了。

  楊杏園心想很怪,這人我並不認識她,她怎樣會認識我?看她的樣子,不象學界中人,又不是交際場中的人,何以這樣爽直不避呢?買了票過去,和何氏夫婦一路進門,遙遙見著那女子,還在和她的同伴,向前走去。何劍塵道:「前面那個穿黑衣服的,你認識嗎?」

  楊杏園道:「我不認識。」

  何劍塵道:「你不認識,何以剛才在票房門口,她向你打招呼?」

  楊杏園道:「她並沒有打招呼。不過看那意思很想和我說話。我也不解,這為什麼原由?」

  何劍塵笑道:「可見你的女朋友太多,她認識你,你反不認識她。不是女友之多,何以能如此?」

  楊杏園道:「我沒有法子和你辯白,但是我斷定,在今天以前,決沒有會過她。」

  說時,已到了漪瀾堂。只見北海的水面,全部結成了冰,真像一面大鏡子一般。靠石欄附近的一片冰上,麇集了男女兩三百人,在冰上溜來溜去,其中有一部化裝溜冰的,有的扮著戲子,有的扮著清朝的老爺,有的扮著西洋小丑,有的穿一身黑皮襖,扮著大狗熊,倒是有些趣味。此外還有一棵大白菜,和一個大火鍋子,都是紙糊的。白菜有五六尺高,火鍋子有圓桌面那大,溜冰的人,都藏在裡面,在岸上看去,只見一棵白菜,和一隻大火鍋,在冰上跑來跑去。那個裝狗熊的,跟著白菜後面追。後面扮戲子的,紮著長靠,手上挺著大門杠,又追狗熊。恰好狗熊讓一個人,向旁邊一閃,屁股觸在門杠上,跌了個狗吃屎。於是岸上岸下上千的人,震天震地的笑起來。何太太扯著何劍塵的大衣,閃在他身後,笑的前仰後合。

  何劍塵微微的笑著說道:「這有什麼可樂的,樂成這個樣子。」

  回頭一看楊杏園,他靠著石欄,已是看出了神。原來其中有十幾個穿長袍的女子,在人堆裡溜。剛才那個穿黑絨長袍的女子,也在裡面,她的溜法最好,只管向前直沖。對面遇著人,將身一閃,那長袍波動的形勢,和她手上攜著白絨繩的圍巾,搖曳生姿,風流已極。何劍塵走到楊杏園身後,輕輕地拍了一下,笑道:「曲線美真好看啦,你都看出神了。」

  楊杏園指著那穿黑絨衣的女子道:「你看,她真溜得好。她把兩隻腳,走著舞蹈的步法,身子左搖右擺,真個如風前之柳一般。不過在許多人裡面,這樣賣弄身段,似乎非大家閨秀所為。」

  何劍塵道:「女子在交際場中不賣弄風流,怎樣能出風頭?你說這話,真是奇怪。一個女子,加入了溜冰大會,還要斯斯文文的在冰上走小旦步子嗎?」

  正說時,那些溜冰的女子,漸漸走到一處。人越多,勢子越溜得快,迎面的微風,將衣袂掀動起來,態度翩翩,真個如一群蝴蝶一般。那一隻大火鍋,它最是滑稽,看見四五個女子擠在一處,它便老遠的撞將過來。這些女子嘻嘻哈哈一陣笑,便門將開去。最好的是那個穿黑絨的女子,繞額至鬢,有一叢蓬鬆的卷髮。人一跑,卷髮被風吹得顛之倒之,越發增了不少的嫵媚。楊杏園不覺笑道:「此交際叢中之尤物也。」

  何劍塵道:「你怎麼連聲贊好,真個未免有情嗎?」

  楊杏園道:「我不過看她太妖冶了,白說一聲,有情二字,從何談起?」

  說時,溜冰隊中,忽然鑽出一個穿西裝的矮子,嘴上略微有些鬍子,態度也很滑稽。他一出面,那個穿黑絨袍子的女子,就滿面春風的對他一笑。何劍塵失聲道:「啊,吾知之矣。」

  楊杏園看見何劍塵這樣驚呼,便問道:「怎麼著?你知道這人的來歷嗎?」

  何劍塵連道:「知道知道,我們坐下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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