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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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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二海聽他說這話時,兩隻眼睛珠子,真個如兩道電光一般,注視在他的臉上。好像他所說找幾位同鄉幫忙,就有一個胡二海在內了。因笑道:「只要是在宋老爺面前辦事,上中下三等,我都不論的,這就請你吩咐吧。」 宋陽泉手上捧了一管水煙袋,閉著眼睛想了一想。在這樣一想之間,好像把在省城裏所模仿幾個闊人的神氣,簡直具體化了。他默然不語的有兩三分鐘,然後將手裏捧的水煙袋向前一舉,做個要交給人的樣子。只他這樣一動,在座有七八個人,一齊迎了上前來,要接住他的水煙袋。其實他是起一起身子,並不是將水煙袋要交給哪個,大家見他並不是交出水煙袋來,都呆著進退不得,他卻掉過臉來對胡二海輕聲說道:「我還有點事情,要和你商量商量,等客走散了,我再和你說。」 胡二海一聽此話,簡直連渾身肌肉,都顫動起來。連忙起身答道:「我雖有幾件要緊的事,一齊可以放得下來的,宋老爺放心,我一定在這裏等候差使的。」 宋陽泉見他極力地巴結,心裏又穩了一大半,到了晚半天,客漸漸地散了,馬氏在旁偷看著丈夫,也眼熟了許多,覺得丈夫雖然做出許多派頭來,但是鄉下人那一股子勁,依然還在,大概前去親近親近他,也不要緊,因之她就抬起她的大袖子,用手捏了她的一隻袖子角,掩住了她自己的嘴唇,走三步又退兩步地慢慢挨到客廳屋子裏來,然後才靠住門框,扭著頭笑了笑道:「大牛子爹,恭喜呀。」 宋陽泉聽了這話,十分不高興。究竟鄉下女人,一點知識沒有。我叫她夫人長夫人短,她並不叫我一聲老爺,開口就是俗不可耐地把小孩兒抬出來,叫一句大牛子爹,和城裏所見的那兩個女人,真是相差到天遠地隔。因此只將屁股在凳子上起了一起,並不曾答話。馬氏雖覺得丈夫有些托大,轉念一想,做官的人,大概就是這樣的,也不去計較。於是挨了牆走著,去倒一碗茶來,放在宋陽泉面前。回頭見胡二海坐在一邊,人家總是一客,於是也倒了一碗茶來,向胡二海面前送去。他哎喲了一聲,站起身來向後一退。等馬氏將碗放下,然後比齊兩隻拳頭,一拱到地。口裏連連道:「宋夫人,宋太太,你折煞我了。你現在是貴人,那有貴人這樣款待我們子民的。」 馬氏也不知道如何答覆人家是好,只笑著說,「你喝吧」。胡二海且不答應她這一句話,掉轉身去,又向宋陽泉深深地作了一個揖。宋陽泉點點頭,算是回禮,笑道:「我雖然做了官來管百姓,但是我只管別一縣的百姓,自己人是要客氣一點的。而且我看你是一個好朋友,所以今天才留住了你談話,你就用不著客氣了。」 說著向馬氏一擺頭道:「你且走開,我們要商量幾件國家大事,你婦道人家不便聽。」 馬氏也不知道什麼叫國家大事。不過這話裏面,既然有了一個國家,料著其事不小,便悄悄地走開了。這屋子裏熱鬧了大半天,現時算是另換了一種空氣。宋陽泉心裏盤算著,已是開口的時期了,這話要如何說得人家才相信呢?鄉下人要想什麼心事,第一步便是把水煙袋撈到手上再說。所以宋陽泉見桌上有了水煙袋,先就捧到手上抽了幾筒,然後半閉著眼睛和胡二海道:「我這次回家,一來是掃墓,二來是看看親戚朋友,因為我一做官,以後就不知何年何月回家了。第三呢……」 說到這裏,把尾音拖得極長,又抽了一筒煙,然後才道:「有一點極不相干的事。就是我馬上要到差,這新設的衙門,沒有上手交款下來,一切都要現開銷的。財政廳雖然也發了幾個開辦費,官樣文章的事,能有多少錢拿出。所以我還要帶些錢去。省城裏混事,都是一個面子,我怎好說手中不便,和人借錢?所以只有趕快跑了回來,在自己產業上設一點法子。你是很有計劃的人,我還想帶你出去混混呢,所以別人可以瞞,我就不瞞你。」 胡二海見宋陽泉引為心腹之人,心下大喜。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個不大妥當吧?從來做官的人,都是回家買田作屋,哪有做了官,倒反是去賣產業的哩。」 宋陽泉一紅臉道:「我這個有點不同,我是沒有上任的官呢。但錢上要周轉得過來,我也不一定要動產業。我想……」 昂著頭沉吟了一會兒道:「曹舉人家是不斷現款的,和他通融個幾百塊錢,你看怎麼樣?」 胡二海道:「他的利錢很重的。要說宋老爺做官了,也不在乎這上面,只是他借錢給人,總要拿契約去做抵押的,要是拿契約去押的話,又怕太太不肯。」 宋陽泉將身子挪動了一下道:「那不要緊,我做了官了,她就要聽我的命令。只是我這筆錢,等著要用,借得越快越好。」 胡二海道:「噯呀!這就是一件難事了。曹國正別什麼不在行,談到放債盤利,他是最有考究的。假如你去和他借錢,你說一時周轉不過來,請他設一點法,若是不行,再找別人。只要你是靠得住的債主,決不讓你走向第二家。假設你說,認明了這裏來的,他就一定說怎麼手邊不順,怎麼他怕負放債的名聲,等你再三地求他,他才約你兩天后或者三天后去拿錢,你想這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嗎?」 宋陽泉一聽他這話,也覺一時沒有辦法。兩個在房門外守衛的衛兵,這時也坐在廚房裏喝茶抽煙,打量宋家的情形,同時可就側著半邊臉,聽屋子裏說些什麼。及至聽到胡二海的話,一個叫刁作人的,就起身走進來向宋陽泉行了個舉手禮,然後立著正道:「剛才所說的話,衛兵也聽到一兩句,這種放閻王債的人,從前衛兵也治服過一個,若是局長能用衛兵一條計,衛兵包可以明日就把錢借得來。」 宋陽泉知道省城裏長大的人,都有些手段的,便問有什麼法子。刁作人道:「只要四根木棍,四卷子黃布,這款子就借來了。」 宋陽泉問借債要這個何用。那衛兵將緣由一說,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要知是何緣故,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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