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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回 紅袖暗藏入門驚豔福 黃衫面約登閣動歸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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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道:「你這話就不對。她既是現在連管家來的人都不願意見面,將來要把她送到管家去,那還有人嗎?我想她病在五嫂子家裡,一定還有別的原因,你何不對我實說?」 毛三叔道:「咳!李少爺,我這就是什麼話都對你實說了。當我走的那一天早上,她讓五嫂子追出來,叫我對你說,病已經好了,免得你著急。」 小秋道:「你為什麼不那樣說呢?」 毛三叔道:「可是五嫂子又對我說,還是實說吧。我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原故。」 小秋怔然地聽著,許久沒有答覆。 一會子工夫,玉堅引著飯館子裡夥計,搬上飯菜來了,小秋也拉了毛三叔一塊吃飯,但是大妹搬了一個矮凳子在一邊坐著。捧了水煙袋在手,搭訕著學抽水煙。 小秋笑道:「現時男女同席吃飯,在省城裡已經很平常了,為什麼不同吃?而且我們也不算是外人。」 玉堅笑道:「你不要把她當時髦女子了,你越是這樣,讓她越難為情。」 小秋笑道:「你以為你們還是一對老古套嗎?」 玉堅不好答覆,只是低了頭吃飯。大妹也站起來,放下了水煙袋。 小秋道:「不必回避了,我有話請教呢。我不再說笑話就是。」 因把毛三叔的話,學說了一遍。向大妹道:「你和她是好姊妹,你總可以猜出來,她為什麼偏病在五嫂子家裡?」 大妹坐在小矮凳子上,兩隻手抱了右腿偏了頭一想,微笑道:「我是知道一點,怕現在並不為的是那件事。我不說,我不說,說給你聽了,你更要心急。」 她說著只管擺頭,將兩片秋葉耳環,在臉上亂打著,真增加了許多嫵媚。她本來坐在玉堅身邊,玉堅回轉身去,將筷子頭,在她臉上輕輕地掏了一下,笑道:「你說就說,不說就不說,這樣說著,不是有心撩人家嗎?」 大妹猛然將身子一扭,鼓了嘴道:「我娘家人在這裡呢,你還要欺侮我嗎?」 小秋放下筷子碗,站起來退後一步,向玉堅深深作兩個大揖笑道:「你心裡很明白,我看到你們這樣子,又羡慕,又妒嫉的。你還故意的做出這些樣子來,這合了《六才子》上那句話:蘸著些兒麻上來。」 玉堅笑道:「你坐下吃飯,我們規規矩矩談話就是了。喂!你說吧。要不,他又說我們撩他。」 大妹歎了一口氣道:「其實,女子不認得字多好。他總勸我讀書寫字。春華姐就為了讀書寫字,心高氣傲,瞧不起那管家。李少爺還沒有到學堂裡去讀書之時,她就鬧過好幾場。雖是借了別的原故,師母為人,是很精明的,她就看出來了。依著她的意思,不讓春華念書,就把她送到管家去當童養媳。後來是相公說,兩家都是體面人家,這不大好。而且十個童養媳有九個是夫妻不和的,也犯不上那樣。師母也不能太違拗相公了,只好擱下。但是師母一到生氣的時候,就有這種心事的。我想管家有人到了相公家,師母倒願意春華病在五嫂子家,那准是又商量這件事。」 她說著,毛三叔回過頭來,連連的看了她幾回。小秋這就更覺得疑心,立刻顏色不定,把碗放了下來。玉堅道:「不會這樣辦的。就算真的這樣辦了,你又有什麼法子?難道心裡難過一陣,救苦救難觀世音,就會出現不成?」 小秋道:「話不是那樣說。你怎麼知道木已成舟了,別人是沒有法子的呢?果然木已成舟了,你想春華又有什麼法子嗎?」 毛三叔道:「目前,是不會有什麼事的,因為大姑娘病著呢,還能把個病人,向管家抬了去嗎?將來可就難說。」 玉堅笑道:「那麼,亡羊補牢,小秋就趕快地想法子吧。」 小秋聽過他這話,心裡微微地動了一下,但是有許多話要說,可沒有說出來,卻沉靜著把飯吃了過去。 洗過臉以後,小秋握著玉堅的手道:「這裡不遠就是滕王閣,我們上去看看,也好讓令正吃飯。」 玉堅向他看看,便同他走出來。到了滕王閣,並沒有什麼遊人,閣下過庭裡,有兩個提籃子的小販,在磚塊地上睡覺。轉過壁門,扶著板梯上閣子,撲棱一聲,幾隻野鴿子由開的窗子裡沖了出去。樓板上倒也不少的鴿子糞。小秋道:「這倒很好,連賣茶的都沒有了。」 說著,走到窗檻邊,向外看去。這裡正當章貢二水合流之處,河岸邊的船,是非常之多。只因這純粹東方舊式的建築,閣子的窗檻,就在下層屋瓦的上面,下層屋瓦,正把閣下的河岸擋住了,所以看不見船,只有那船上的帆桅,像樹林一般,伸入半空裡來。對面小洲上,一叢楊柳,掩藏著幾戶竹籬笆人家。 在小洲以外,浩浩蕩蕩,就是章江的水色,斜流了過去。更遠,洲樹半帶了雲霧,有點隱約。一帶青綠的西山影子,在天腳下,擋住了最遠的視線。 玉堅拍了窗檻道:「有人說,滕王閣是空有其名。我想,他一定是指這閣子上面而言,以為不過是平常一個高樓,並沒有什麼花木亭台之勝。其實這個地方,是叫人遠望的,你看,這風景多好,真是閣外青山閣下江,閣中無主自開窗……咦,小秋,你怎麼了?」 玉堅伸手將小秋的肩膀挽了過來。見他的眼眶子,卻是紅紅的。便道:「你也太作兒女之態,為什麼哭?」 小秋揉著眼睛笑道:「我哭什麼,我望呆了,有些出神。本來,你這一對年少夫妻,哪個看了不愛。你說,見了我是你的救星到了。現在應當反過來,說你是我的救星來了。這裡無人,我問你,你答應我一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玉堅道:「我說你是救星,無非想和你借幾個錢而已。你教我怎樣的救你?」 小秋向上閣的樓口上看了一看,這才道:「你能這樣做,我就不能這樣做嗎?你不是打算回三湖去嗎?我想請你由五嫂子那條路,和她暗地裡通個信,問她能不能像尊夫人一樣,跟我走。她如是肯的話,我就去接她。」 玉堅道:「你不行呵!我在省城裡,可以另住,你怎樣可以另住呢?而且春華是不能和我那一位比的,人不見了,他家必追究,萬一敗露了,不但是你不得了,先生和令尊的交情,請問又怎樣處之?」 小秋道:「這一層,當然我是顧慮到的。你以為我還在江西住著嗎?我決定帶了她到開封去。回開封去,我家裡還有很好的房子可住,在家鄉錢也總有得用。讀書,在開封進學堂,我是本省人,也許比在南昌還要方便。到了開封以後,我再詳詳細細寫一封信給家嚴,千里迢迢,也不跪也不用罰,家嚴也只好答應了。只是對姚府上怎樣處置,現在還想不到。然而哪裡顧得許多,只好走到哪裡是哪裡。」 玉堅沉吟著道:「果然,這樣做法,倒也是個路子,只是……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不過,我想著,天下總沒有這樣容易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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