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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回 紅袖暗藏入門驚豔福 黃衫面約登閣動歸心(4)


  小秋道:「你覺得難在哪裡呢?」

  玉堅抬著頭望了天,只管用手搔著頭髮。然後搖搖頭道:「我倒是想不出。」

  小秋道:「自從我到了你那藏嬌的金屋裡,我就想到天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都是為了人不肯拼命去幹,我這回是拼命了。」

  說後把腳一頓。玉堅身靠窗檻,向他微笑。小秋道:「你不要說我這是玩笑,我是決定了這樣辦。你不能和我做一回黃衫客嗎?」

  玉堅笑道:「她倒有些像霍小玉。只是你非薄情的李益。老老實實把我比昆侖奴好了。」

  小秋皺了眉道:「我實在沒有心談典故。你到底幹不幹?」

  玉堅道:「我回三湖去,是想在家里弄點錢出來,自己看看,這事很為難,怕家嚴問我,何以出來這久,錢就用光了呢?遇見了你,想問你通融幾個,就不打算回去了。」

  小秋道:「我若有錢,我自然會幫你的忙。但是你能在家裡再弄幾文出來,錢多一點,那不是更好的事嗎?」

  玉堅雙手扶了窗檻,望了外面的風景,許久不作聲,突然地轉臉向小秋微笑道:「錢呢,我是可以在家里弄一筆錢出來的。但是我怕弄到錢之後,傷了我父母的心,省城裡或者也會站不住腳的。」

  小秋道:「那要什麼緊?你可以跟著我,一塊兒到開封去玩玩。我家裡的房屋多極了,現在全是傭人在那裡住著。假如你不嫌棄,就是在我家住三年五載,我家也不在乎。家伯父和家父在江西候補,都是十幾年不回去一次的人,准保他們不會知道。」

  玉堅正色道:「你這都是真話?」

  小秋道:「我們也有半年的交情了,你看我騙過你一句話沒有?」

  玉堅突然興奮起來,跳腳笑道:「若是有這樣一個好地方藏身,我就可以放了手做事。那麼,我們這事,什麼時候動手?」

  小秋道:「越快越好。最好你明天就坐夜行船走。同時我在省裡也預備起來,只要她答應一聲走我就包一隻船,在三湖對岸永泰等著她。她上了船,順流而下,到了南昌,就停在這河街邊,你把人也接上了船,我們不要耽擱,立刻走吳城也好,走九江也好,上了大小輪船,他們到哪裡去尋找我們。由漢口回開封,我走過一次的,一切我都在行,還有什麼難處?」

  玉堅聽了這樣好的妙策,只覺滿心搔不著癢處,亂搔著頭發笑道:「若是真能辦到這個樣子,豈不是快活死人?我明天就走。只是她,一天沒有離開過我。不管了,毛三叔是她娘家人,讓他照應幾天就是了。我去以後,最好你每天能來我家一次,我自然隨時有信來,得了確實消息,我立刻回省。大家不要錯過了機會。」

  小秋道:「那自然,機會一定有的。因為我既然走了,姚師母是不會提防她的。」

  兩人一商議之下,覺得這條計,面面俱到,對面笑著,非常之有趣。

  玉堅正色道:「交情歸交情,買賣歸買賣。我先說明,一路的用費,我們兩個人共攤。就是到了開封,住在你府上,我也應當出房租。」

  小秋拍著他肩膀道:「我們是共患難的朋友,你何必計較這些。」

  玉堅道:「你府上不是有傭人嗎?我想到了開封,不像在南昌,什麼地方是生疏的,總還要你吩咐傭人,遇事多幫一點忙。自然,我們也不能叫人家白白地做事,每月我可以給點錢他們打酒喝。」

  小秋道:「這倒不必客氣,我家的傭人,都是作事多年的,他們在開封和我看守老家,也和我家裡人一樣,我吩咐他們招待客人,他們怎好不管?要如此分彼此,以後的事,倒不好辦了。」

  說著說著,玉堅又伸手搔起頭髮來了,笑道:「我是無所謂的。就不知道她,服水土不服水土,不過她們有一對姊妹在一處就好辦了。我想,江西的瓷器夏布還有茶葉,都應當預備一點,好去送人。」

  小秋道:你在那裡,沒有一個熟人,帶土產送人作什麼?」

  玉堅笑道:「往後你的故鄉人,就會有我的朋友了,我應當預備的。想不到我居然有到中原去看看的機會,第一是長江,不用說,馬上可以要飽遊一番了。就是黃河之水天上來,我也要看看是怎樣的來法?」

  小秋向他看看,見他在閣子上走來走去,滿臉都

  是笑容,自己也就想再和他討論一些北去的事。無如事不湊巧,竟有七八個遊人,一擁上樓,有說有笑。兩人對望著,覺得不好再談心,只得相率下樓。

  玉堅走得很快,三步兩步,就跑回家裡。不曾進得屋子,在門外就拍了手道:「好了,好了,什麼事情都有了著落了。」

  大妹用過飯後,和毛三叔在談著家常,覺得小秋這人很多情,無如春華又太薄命,兩人偏偏讓他遇到,正歎著氣呢,玉堅這樣地叫了進來,她倒有些愕然,站了起來,向門口望著。玉堅跳了進來,又向她一拍手笑道:「這太好了,我們可以到北方去看看了。」

  說著就扯了大妹的衣袖道:「你願不願出遠門?對你實說,我們要出遠門了。」

  大妹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站的小秋,只是微笑。便道:「你們怎麼這樣的高興,在哪裡撿著米票子回來了嗎?」

  玉堅先跑到裡面屋子裡去,一手掀著門簾,一手向她亂招著。而且還笑著點點頭道:「你進來,我有要緊的事和你說呢。」

  大妹睃了他一眼道:「你這是怎麼了?人家正在笑我們,你還要做出這種樣子來。」

  玉堅笑道:「不,這次我們是正大光明的事,並非鬧著玩。」

  大妹紅了臉道:「哪個又和你鬧著玩過呢。」

  說著,身子一扭,將頭偏了過去。小秋笑道:「老屈,就因為你們笑笑鬧鬧,我才急出這三十六計來。你還要這樣鬧,我非立刻跳河不可!」

  玉堅笑道:「我就是這樣說兩句私情話,你何至於跳河?人家整日成雙作對的,你看了,不要立刻就氣昏了嗎?」

  小秋道:「雖然是正當的事,可是你不該做出那樣子來說話。」

  毛三叔忽然插嘴道:「李少爺,我要出家去做和尚了。」

  小秋倒怔住了,問道:「你不用忙,我們的事有了辦法,你的事,自然也會有辦法。」

  毛三叔搖搖頭道:「不,不,不關我的事。我現在想明白了,這個世界,是你們的世界,我們還在紅塵混什麼?自己的老婆,都混到別人家裡去了。我越看你們年輕人你恩我愛,我心裡越明白了。」

  他說畢,一陣哈哈大笑。他笑得很厲害,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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