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北雁南飛 | 上頁 下頁 |
第廿九回 紅袖暗藏入門驚豔福 黃衫面約登閣動歸心(2) |
|
小秋道:「那麼,你自己呢?」 玉堅搔搔頭,嘴裡又吸了一口氣,笑道:「你看我這事怎樣向下做?我想著在家嚴面前罰跪兩個時辰,大概木已成舟,家嚴也就只好收留了。其實我還不愁的是將來,就以目前而論,把家裡帶來的錢都已用光,今日會見你算我有了救星。」 說著,大妹已經提了一壺開水進來,泡好了茶,而且在屋子裡端出四個碟子來,是瓜子花生仁和幹點心。她伸出白手來,抓了一把花生仁,放在小秋面前。小秋由花生仁看到大妹身上,更看到玉堅身上,捏著一粒花生仁,向二人微笑。 大妹將茶杯斟了一杯茶,兩手捧著送到小秋面前,微笑低聲道:「李少爺,過去的事,都請你遮蓋一點。我自己都忘了吃花生仁的事,你倒記得。是呵!不是我家賣花生……」 小秋紅了臉,站起來向大妹連作了兩個揖,笑道:「嫂子,你太多心了,我怎敢說這些話。嫂子……」 大妹聽到他連叫兩聲嫂子,卟哧一笑,飄然一掀門簾子躲到屋子裡面去了。小秋看看桌上的碟子,問道:「你家有客來嗎?」 玉堅笑道:「有客,客現時在屋子裡坐著。」 小秋笑道:「你們的日子過得舒服,成了那句成語,東西是咄嗟可辦。」 玉堅皺了眉頭子道:「你還說那話?怎麼我說見了你,就是救星到了呢?」 正說到這裡,裡面屋子裡可就說了話了:「喂!你進來,我有話同你說。」 玉堅問了一句什麼事,人就走了進去。他進屋去以後,便聽到大妹喁喁地說上了一陣。玉堅笑著說:「那要什麼緊,我的事瞞不了他,猶之乎他的事都瞞不了我。」 又聽到大妹輕輕地喝了一聲道:「自在一點,有客。」 於是接著嘻嘻的笑上了一陣。小秋聽著,伸手到碟子裡去摸花生仁,忘記縮了回來,只管偏了頭,向裡面聽著。但是手裡有些濕粘粘的,回頭看時,倒是手在綠豆糕碟子裡,把兩塊綠豆糕,捏得粉碎。自己趕快縮了回來,由袖籠子裡掏出手絹來,將兩手亂擦。因為玉堅沒出來,便打量打量他的屋子:坐的這地方,是一張二開的贛州廣漆桌子,配上兩把圍椅,正中牆上,掛了一副《待月西廂圖》,兩邊配一副小小對聯: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方桌上罩了一長條琴台,上面放著膽瓶時鐘瓷屏果盤。靠窗一張書桌,一方古硯一個筆洗,裡面養一撮蒲草,一個筆筒。而最不倫的,有一面小鏡子,上面一個繡花套子套著。書桌右橫頭是兩個書架,堆滿了書,在書堆上面發現了兩本女子小學國文教科書,還有一本《繪圖新體女兒經》。左頭有把小圍牆,上面放了一隻圓的針線簸箕。便想到玉堅在那裡看書的時候,大妹必是在那裡做針線。在那窗戶格子上有兩個時裝美女紙模型。在紙和顏色方面,可以看出來,這是在印刷的廣告月份牌上用剪子剪下來的。兩個紙模型,正對了玉堅的座位,這好像在屋子裡無事,就找些小孩子的事鬧著玩。 小秋只管是這樣的出神,便聽到了身邊哧哧的笑聲,回頭看時,玉堅被一隻白手,推出了門簾子來。小秋笑道:「你們閨房之樂,甚於畫眉。」 玉堅笑道:「她小孩子脾氣,很不好對付。」 小秋笑道:「我得了一個詩題了,見人由紅門簾內推出來有感。」 玉堅偏著頭向屋裡叫道:「喂!出來吧,我留李少爺在家吃午飯了,你也應該做午飯去。」 大妹隔了門道:「你不是說到飯館子裡去叫菜嗎?」 玉堅道:「但是筷子碗你是應該預備吧?」 大妹手理著鬢髮低頭含笑走了出來,正要出房門去。小秋站起來道:「嫂子請轉,我有話請教。」 大妹站住腳,睃了一眼道:「我不要你那樣叫我。」 小秋道:「那我怎樣叫法呢?我正要問你們,何以這樣不開通,彼此還是叫喂。」 玉堅道:「她一個內地初出來的人,你叫她學時髦,那怎樣成?將來在省城裡住得久了……」 小秋搶著笑道:「我曉得,將來是『小孩爹』,小孩娘。」 大妹紅著臉道:「李少爺總不肯說好話。」 說畢,一低頭就向外跑出去了。她跑出去之後,卻聽到她在外面又叫道:「喂!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呢。」 玉堅跌腳道:「嗐!人家正是在這裡笑你叫『喂』,你偏偏的還要叫『喂』。」 不過他口裡雖是這樣說著,人卻是依然走了出去。出去了好一會兒,玉堅才回來。小秋笑道:「在屋子裡鬧著不算,你們還要鬧到天井裡去。」 玉堅笑道:「假使那一位嫁了你,你那閨閣風光,豈不更勝這十倍嗎?」 小秋這就收住了笑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皺了眉頭道:「我本來把這個人已置之度外去的了。不想她又叫毛三叔帶了一封信來,說她大大的病了一場。我是急於要知道個詳細。」 玉堅笑道:「剛才她在外面低聲和我說的話,就是這個,已經派人叫毛三叔去了。她是想得很周到,她說毛三叔來了,我要閃開一邊。」 小秋正色道:「我的事,是不能瞞你的,說一句老套頭,總也是發乎情止乎禮。」 玉堅沒有說什麼,坐下來嗑瓜子。 不多一會聽到毛三叔在外面道:「不想李少爺先來了。」 說著,便笑了進來。小秋笑道:「毛三叔,你的量真大,屈少爺把府上姑娘拐到省裡來了,你倒一點不怪他。」 毛三叔搔搔頭苦笑著,玉堅紅了臉道:「你這話太言重,其實她是她令堂送到省裡來的。」 小秋拖了一張方凳子在桌子橫頭,拉了毛三叔坐下,笑道:「我是說笑話。其實你是個胸襟最寬大的人。」 毛三叔道:「我現在栽過大肋頭,我就明白了。世上原要郎才女貌,才會沒事,茄子就只好配冬瓜。像我……」 玉堅抓了一把瓜子,塞到他手上,笑道:「不要說那些。李少爺等著你報告情形呢,你說吧。」 玉堅說著,站了起來。小秋道:「你真要避開嗎?」 玉堅道:「我也應當幫著她把飯搬出來吃,已經快一點鐘了。」說畢,他還是走了。 這裡毛三叔嗑著瓜子,就把春華吐血,以及睡在五嫂子家裡的話,詳詳細細說了。但是說那原因呢,不過管家來了兩個人,並沒有什麼大事。小秋道:「她何以病在五嫂子家裡呢?」 毛三叔道:「我們大姑娘,為人是很斯文,心可是很窄,她要看到管家來的兩個人,會氣死過去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