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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受侮堪憐作書薦醉漢 傷懷莫釋減膳動嚴親(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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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道:「那話不是這樣說法。古人說: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男人娶妻,就不應當注重面貌,女人嫁丈夫,講什麼面貌!古來做大事的人,面貌不好的,那就多得很。」 宋氏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就板得鐵緊。 姚老太太可就笑道:「話雖有理,究竟武大郎那樣的人,看見了也是不順眼。」 宋氏道:「什麼事都是命裡註定了的,真要是命裡註定了是個武大郎的丈夫,我想那也只好認命的了。」她說時,向春華看了一眼。 春華聽了父親的話,本來就勾動了一腔心事,再經母親如此的說著,有什麼不明白,分明就是替自己解說,嫁那個癩痢頭丈夫,是命裡註定的,不用得埋怨了。這樣看起來,祖母和父親,都有些心軟,能說公道話,只有母親是心狠的。想到了這裡,吃下去的飯立刻就平了嗓子眼,將筷子放下,站了起來。 姚老太太道:「怎麼你一碗飯也不吃完,就要走開?」 春華見父親也望了自己,可不敢多說氣話,十分的忍耐著,低聲道:「我忽然有點胸口痛。」 宋氏看了她一眼,沒有把話向下說,廷棟也放下了碗筷,站起來,向她臉上看定了,因皺了眉道:「你怎麼一身都是毛病呢?什麼時候,又添上了心口痛了?」 姚老太太趕緊握住了她一隻手,望著她戰戰兢兢的道:「孩子呀!你怎麼身上總是不好呢?」 春華對於祖母這句話,哪有法子可以答覆,皺了眉道:「只怪我身體太弱,你讓我回房去躺躺吧!」 勉強地教祖母放了手轉身就回到房裡去,果然地在床上躺著。廷棟對於這位女公子,本來很喜歡。只是格於男女有別的界限之下,這樣成人的姑娘,有些地方,不能不回避一點。所以在春華退學以後,雖然知道她有些悶悶不樂,可是轉念到這孩子喜歡讀書,把她的書禁止了,她心裡不願意,也許是有的。至於她害病,那自然是另一件事,與讀書不相干。 這次在吃飯桌上,看到女兒突然稱病的情形,倒有些疑惑,原來吃得好好的,經了毛三叔這一打岔,三言兩語的,她那顏色就變了。但是看她臉上的情形,只是一種怨恨的樣子,並不是身上不舒服的樣子,她說是心口痛,不大相像。尤其可怪的,夫人當女兒說病的時候,並不抬頭看她,只抬了眼睛皮向她瞪了一眼,臉上還是繃得很緊的,似乎對於女兒這舉動,不以為然。再推想到這一陣子宋氏對春華好像管束得格外厲害,不十分地疼愛她了,莫非她母女之間,有什麼事情嗎?廷棟越想越疑。正好姚老太太當春華去後拿起桌邊拐杖,起身待走。宋氏便攔住道:「隨她去吧,成天地只聽到她說病,也管不了許多。」 廷棟聽著,這太不像作母親的話,便道:「孩子不能無故不吃飯,總有什麼原因吧?」 姚老太太撐著拐杖向裡走,一面哆嗦著道:「是啊!怎麼好好兒的不吃飯呢?」 宋氏就在這個當兒,歎了一口氣。廷棟看這情形,更是增加了疑惑。 吃完了飯,待到宋氏進臥室去了,自己也捧了一管水煙袋,慢慢地踱了進來。閑閑的作個並不怎樣介意的神氣,卻噴著煙向宋氏道:「孩子心口痛,你去看看怎麼樣了?若是痛得厲害,家裡還有沉香末,找點出來,給她沖酒喝下去。」 宋氏將床上放著一大堆洗曬過的衣服,自去一件件地折疊好了,放到衣櫥子裡去,對於廷棟的話,許久才答應了四個字,「不要緊的。」 廷棟道:「胸口痛這個病,很厲害的,一陣痛來,可以把人痛死,你怎麼說是不要緊的?」 宋氏正有一口氣想歎出來,看了廷棟一眼,又忍回去了。於是有氣無力的答道:「你去看看就知道。」 廷棟一想,這話裡有話。就捧了水煙袋向春華臥室走來。走的時候,在路上已是連連咳嗽了三四聲。走到臥室外面的時候,站住了腳,又咳嗽了兩聲。這才問道:「春華,胸口痛好一點了嗎?」 春華伏在床上睡著,姚老太太扶了拐杖,坐在床沿上,一點聲音都沒有。還是姚老太太道:「她睡了,大概不怎樣要緊吧?」 廷棟這才慢慢地走進來,見春華和衣伏在床上,兩手扶了大枕頭,用被角蓋了脊背,倒是像個害心口痛的樣子,看不出所以然來。倒和老太太說了幾句閒話,然後走了。不過他聽了宋氏的話,總想到其中另有原故,當日晚上,因正是講書出課題的時候,也不能在家裡多耽擱,抽了兩袋水煙,也就走開了。 到了次日,將上午的功課,料理已畢,記掛著這個嬌娃,便又趕了回來吃午飯。當飯菜都擺上了,卻不看到春華出來。便道:「春華還是心口痛嗎?怎麼不出來吃飯?」 姚老太太道:「你今天才知道啦,這孩子常是不吃飯的。不必叫她了,大概又睡下了。」 廷棟的小兒子,兩手抓住了桌子檔,正向凳子上爬,便道:「姐姐沒有睡,在看書呢。書上畫了好多菩薩,好多妖精,姐姐不給我看。」 廷棟聽到,不覺心裡一動,這是什麼書?莫不是新出的肖像小說?老實說,這種書若讓姑娘看到了,那只會壞事,不會好的。便對他兒子道:「把你姐叫來了,才許上桌吃飯。去!」 那孩子看看父親的臉色是板著的,那敢耽擱,跳下凳子來,梯梯突突,跑了一陣響,跑了進房去,就把春華拖了來。 春華手扶了板壁,望了桌上皺著眉道:「我吃不下飯去,弟弟硬要把我拉了來做什麼?」 大家都坐上桌子了,廷棟扶了筷子碗,向春華望著道:「你為什麼又不吃飯?」 春華偷看父親的顏色,並不怎樣的和悅,便低了眼皮,不敢向父親看著,低聲答道:「我胸口痛還沒有好,吃下飯去會更難過的。而且我心裡就不想吃飯。」 廷棟道:「你既是胸口痛,你就好好地在床上躺著,為什麼還要看書?」 春華道:「沒有看書。」 那小孩子卻用兩隻手拍了桌子道:「她看書的,她看書的,書上還有妖精呢!」 說到這裡,他撅了嘴道:「你不給我看啥!我會給你告訴。」 春華聽著,不由紅了臉,廷棟道:「你病得飯都不能吃,還看什麼書呢?你看的是什麼書?」 說著,只管向春華周身上下瞧著,她如何答覆,這倒是可注意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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