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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受侮堪憐作書薦醉漢 傷懷莫釋減膳動嚴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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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道:「這就是他們的不對了。但是我見著毛三嬸的時候,說得很好,她說只要你到她家去一趟,她立刻就會回來的呀。怎麼會變了卦呢?」 毛三叔又在身上掏出那條花邊手絹給小秋看,抖了兩抖道:「不用說別的,就是這條手絹,也就夠人疑心的了。」 小秋笑道:「你也太多心了,年輕的女人,不都是用這些東西的嗎?難道這東西,應該你用不成?」 毛三叔道:「我就疑心是哪裡來的呢?這都罷了。你還沒有聽到呢,人家都說,她家裡有闊親戚來往。」 小秋道:「閒話哪裡信得?」 毛三叔道:「怎麼是閒話,告訴我的人,前兩天親眼看到一個後生到她家裡去。」 小秋笑道:「毛三叔,你不要疑心,是我占你的便宜,恐怕那人看到的是我吧?」 毛三叔道:「不會不會,他們明明說了是臨江府的人。你的口音,和臨江府那差多少呢?」 小秋猶豫了一會子,問道:「你叫了我來,有什麼話問我?」 毛三叔道:「那天你去見著她的時候,她什麼閒話都沒有說嗎?」 小秋道:「閒話當然也有,不過經我勸過了她一頓,她就什麼話都沒說,只要你去接她一趟,她就回來的。」 毛三叔道:「怎麼我接她兩趟,她也不回來呢?」 小秋道:「這個我哪裡知道,也許是你有什麼言語得罪她們了。」 毛三叔道:「李少爺,你年紀輕,不懂得婦道的心事,你和我一樣,都上了她的當。這也不打緊,我有法子教訓她,我現在不接她了,往後瞧吧。」 小秋聽說他挨了一頓打,心裡很替他難過。心裡想著,假使不是自己想毛三嬸回來,替自己穿針引線,就不會惹下許多是非。便笑道:「這也是我太喜歡多事了,若不是我見著毛三嬸勸她回來,也沒有這場是非了。」 毛三叔把他那只酒醉腦袋扭了兩扭,斜著醉眼,瞅了小秋道:「這個倒不怪你,你是一番好意。可是因為你們郎才女貌,談著那些恩恩愛愛的事情,全有她曉得。」 說著,伸起手來,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因道:「我這樣的鬼相,兩下裡一比,她就花了心了。我毛三叔就是好喝兩碗水酒,有什麼不曉得?」 小秋聽說,卻不由心裡跳了兩下,紅著臉道:「毛三叔,這話可不是亂說得的,性命關連呢!」 毛三叔笑著,拍了他的肩膀道:「你不要害怕,我真的能那樣亂說嗎?就是她和你們傳書帶信,那也是我願意的。」 小秋道:「以前的事,那是我錯了。從今以後,我不……」 毛三叔連連搖著手道:「我倒並不管你那些閑賬,再說你們的情形不同。她是個姑娘,你是個少爺……」 小秋急得沒有法子,四處看看無人,連連向毛三叔作了幾個揖,因道:「你饒了我吧,這一類的話,你還提他作什麼?毛三叔,我和你說句實心話,假使你還要交我這個朋友,這件事你就不必提,我自己也很知道錯處了。若是你一定要跟著向下提,我也沒有法子,我不讀書了,立刻搬書箱回家去。你想呀,你們夫妻失和這是關乎一家好壞的事,你把這擔子交給我挑,我挑不動。」說時,把臉色也就板了下來。 毛三叔心裡,總有這樣一個觀念,覺得李小秋是個少爺,一個窮人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總可以找少爺去想點法子。現在是小秋板著面孔,很容易得罪他的了。於是陪著笑容道:「我不過是鬧著玩,我也不能那樣糊塗,把這件事怪罪到李少爺頭上。」 小秋又正色道:「真的,這話從此為止,你不必再說了。」 毛三叔見他那樣正正經經的樣子,不敢再多說話了,拱拱手自走開了。 這一來,平空添了小秋無限的心事,他想著,毛三叔說,他女人是為著我的事看花了心。這話雖不見得全對,但是我若不要毛三嬸替我做什麼事,就不疑這番心。現在算算毛三嬸幾次和丈夫吵架,都恰是有了自己做個火線引子,又哪裡能夠完全撇個乾淨。自己這樣的想著,就背了兩手,在桔子林裡打旋轉。越想呢,也就越覺得自己不對的地方很多,就自管在桔子林裡踱著,原是在祠堂前角牆外走,順了牆走到後邊,不知不覺地順了小路走,把村子走了一半了。只聽得身後竹籬笆裡咚咚腳步響,有人追了出來的神氣。於是停住了腳,回轉身來看時,正是新任的穿針引線人五嫂子來了。 小秋一見她,心裡就想著,給我幫忙的人,沒有一個不受累的,就不知道這五嫂子會落個什麼結果。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她來幫忙,不是我找的,是春華找的,有什麼責任這應該放到春華頭上去,是與我無干的。他望了五嫂子,五嫂子已經走到面前來了。 五嫂子低聲笑道:「只管在村子裡轉,有什麼事嗎?她自從燒香回來以後,心裡就痛快得多。」說著,眼睛夾了一夾。 她這篇話,自以為合了小秋的脾味,小秋卻感到全不是那回事。不過雖覺得五嫂子的話完全不對,但是自己並沒有那種力量,坦白地和人家說明了。所以只是微笑著,向五嫂子點了兩點頭。五嫂子又走了幾寸路,笑著用那軟而低的聲音道:「你有什麼書信嗎?」 小秋道:「從今以後……」 五嫂子道:「從今以後怎麼樣?不用我了呢?還是不通消息了呢?還是要多多通些消息呢?」 小秋那句要由肚子裡說出來的話,只好完全取消,因道:「我倒沒有什麼話說,你可是問了一大堆。不過以後說我們謹慎點。」 五嫂子回轉頭,四面看了看,因道:「這是你特意來找我,要說的一句話嗎?」 小秋聽說,倒是窘了,微微地笑道:「這話我是早就想說,不過沒有機會。你現在問到了我,我就直說了。」 五嫂子咬了下嘴唇皮,向他周身上下,很快地看了一眼,微笑道:「我簡直猜不到你今天是什麼意思?」 小秋笑道:「不用猜了,以後有事呢,我就會來找五嫂子。沒事,不敢相煩。五嫂子也不必到學堂後面去聽消息,那齋夫狗子,頂不是個東西。」 五嫂子聽了他這種口音,那就很明白,點點頭道:「好吧,你放心,我的嘴,那總是很緊的。」 小秋再要說什麼時,看到前面有兩個莊稼人走來,只好走開。回路經過毛三叔家門口的時候,見那大門倒扣著,插了一把鎖。門口撒了許多草屑子,和零碎的落葉子,也並沒有人去收拾。靠了他們家對門一棵柳樹站定向他們家望望,只覺那裡面冷清清的,幾隻麻雀,站在屋簷上喳喳亂叫,瓦縫裡拖出很長的零碎黃草來。情不自禁地這就搖了兩搖頭道:「作孽,太作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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