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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委屈作賢妻入林謝罪 纏綿語知己指日為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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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式婦女,對於貞操兩個字,那是比生命看得還要重些的。縱然對她的丈夫,有若干的不滿意,可是她那片面的貞操,她依然認為是很應當的事。毛三嬸雖是很不喜歡毛三叔,可是她在另一方面所受到的社會教育,便是做女子的,以生平不二色為金科玉律,所以在她丈夫以外,她是不願有第二個男子來接近她的。今天突然地被這馬家婆引誘到家裡去,和一個男子見面,她真的認為是一件奇恥大辱,而且是性命所關的事情。好容易逃出了虎口,心裡只管砰砰亂跳,低頭尋思著,慢慢走回家去。心裡可就想著,要不要和丈夫說呢?為了表白自己心胸坦白起見,那是應當對丈夫說的。不過他不信我的話,反而疑心起來,我就未免要上當。何況他的脾氣很大的,設若他聽了這種話,打到人家家裡去,那也是一件老大的笑話。與其說明白了,有許多的困難,卻是不如以不說為妙,因此她悄悄地走回家去,任何人也不曾驚動,依然照常做事。 到了這日晚上,毛三叔又是喝得醉醺醺地走了回來。見毛三嬸也不曾做事,手撐了頭坐在矮椅子上,這就眯了一雙醉眼,向她笑道:「哼!今天你有錢了,能借一吊錢我用嗎?」 毛三嬸依然將手撐了頭,默然不作一聲。 毛三叔道:「你為什麼不作聲?我也只想和你借一吊錢罷了,這有什麼為難之處嗎?」 毛三嬸道:「有什麼為難?你真說得那樣輕巧,我會變錢出來嗎?」 毛三叔道:「你說你不會變錢,你今天拿布上街賣來的錢呢?」 毛三嬸道:「你問的這賣布的錢嗎?」 毛三叔又眯著眼睛笑起來了,因道:「我意你現在總也不等著用,你借一吊錢給我吧。半個月之內,我准還你。」 毛三嬸道:「我的布沒有賣掉,我把什麼錢來借給你?」 毛三叔道:「怎麼會沒有賣掉呢?」 毛三嬸道:「人家出的價錢,頂多也不過一吊六百錢,我怎麼能賣?」 毛三叔道:「這就怪了,別人拿了布到街上去賣,都可以賣兩三吊錢,怎麼到了你手裡,就賣錢賣得這樣少呢?」 毛三嬸兩手抱了大腿,撅著嘴道:「這個不能比,我沒有那種本領。」 毛三叔道:「你這是什麼屁話?同一樣的拿了布去賣錢,怎麼到了你這裡,就要少賣一些錢呢?你的布,也不比別人要缺少一塊!」 毛三嬸道:「你追問這些廢話作什麼?我有布人家不要,我有什麼法子?」 毛三叔道:「哪裡是人家不要?分明是你賣了錢不肯給我。我今天要定了錢了,你不給我不行。」 說著,身子晃蕩了兩下,走到了毛三嬸的面前來,那一種酒味,又帶了他身上那股汗臭,早就鑽進了毛三嬸的鼻子,讓毛三嬸不能不作兩番噁心。這樣的氣味,惹起了她那不良的印象,於是也就隨著怒從心起,便睜了雙眼向他道:「你走過來作什麼?這個樣子,還想打我不成?」 毛三叔橫睜了兩眼道:「我便打你,也算不得犯法!」 毛三嬸挺著胸大聲喝道:「你不配!」 這三個字在酒醉的毛三叔聽著,卻是過於言重了,頃刻之間,也不容他考量什麼,伸出手來,照定了毛三嬸的臉上,便是一拳,打得三嬸臉上猶如火烤一樣。她哭起來道:「好哇!你真動手打我,我要你的命。」 說時,兩隻手同時舉起,向毛三叔臉上一陣亂抓,毛三叔是有力氣的人,她如何抓得著。而且毛三叔的酒氣,更向上洶湧起來了,卻不問毛三嬸是否經受得起,伸出手去,一把將她的領子抓住,向懷裡一拖,然後用勁一捺,毛三嬸兩腳站立不住,早被他摔在地上。他看到這樣子,更是一不作二不休,便兩手將她按住,騎了在她身上,兩隻拳頭,猶如擂鼓一般,向她身上打去。到了這時,她不能再事抗爭了,只得叫起來道:「打死人了,都來救命呀。」 她那聲音,叫得既高昂,而且又慘厲,早把四鄰都已驚動。便有幾個人搶了進來,將毛三嬸救起。毛三嬸被騎在地上,本來只有哭的分兒,現在看到有人進來了,膽子就大了,哪裡肯起來?坐在地上,只管指手劃腳地哭著罵著。口裡只說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毛三叔見她頭髮披到肩上,滿身都是土渣,那滿臉的眼淚鼻涕,簡直變成了一張鬼臉。心裡便也思忖著,這一頓飽打,大概是不輕,為了什麼原因,要這樣的動手呢?等著自己要來追究自己的原因時,酒也就醒了一大半。可是他也不肯立時屈服,還指著毛三嬸罵道:「請各位看看她這樣潑辣,還是什麼好女人?」 毛三嬸也指著他罵道:「毛三伢仔,我不能這樣放了你,我們生死有一劫,你等著吧!」 毛三叔聽了這話,又跳起來,指著毛三嬸罵道:「我非打死你這賤人不可!」 毛三嬸兩隻手在地下亂拍著,口裡叫道:「你只管來,我怕你不是人!」 毛三叔再要撲上前去動手時,已經有幾個人死拉活扯地拖出門去了。毛三叔走後,毛三嬸也無非是哭著罵著鬧上一陣。經大家再三的勸說,才將她引著進房去睡覺。當她在吵鬧的時候,那還不見得怎樣的受累,只是在床上躺下來以後,周身的筋骨酸痛,心裡慌亂著,不住地喘氣,簡直說不出話來。有那些向來和她要好的婦女們,就陪著她歇息,毛三叔被人拉出去了,也就不曾回來。 到了次日,毛三嬸雖然勉強起來做事,然而或坐或起,都覺得骨節處處作痛。她心裡這就想著:作女人的,真是可憐,遇到了好丈夫,是這一輩子,遇到了壞丈夫,也是這一輩子,憑我這種姿色,在這姚家村裡,不算第一也算第二,我就嫁這樣一個肮髒得要死的醉鬼?這樣大的人,被丈夫這一頓飽打,未免太無用了,哪裡還有臉去見村子裡的人哩?如此想著,縮在家裡,就不好意思出來。 可是毛三叔呢,也讓村子裡人取笑了,說他無緣無故,打了毛三嬸一頓,這是虧理的事情,必定要回家去賠禮。要不然,毛三婚是位聰明伶俐的婦人,決不能夠輕易放過了他。毛三叔自負是個好漢,最忌人家說他怕老婆。事情既是做錯了,那就錯到底吧,因此白天到街上去,晚上只在學堂裡狗子鋪上搭睡。毛三嬸是個女子,丈夫不回家,決沒有自己跑了出去找丈夫之理,也就只好不問。 這樣僵持著,不覺有了三天之久,到了第四天上午,卻出了意外,毛三叔受了感冒,忽然地病了。狗子看了他夫妻二人這相持的情形誰也不肯轉圜,自己容留著毛三叔在這裡住,倒好像有從中鼓動的嫌疑,於是就把這些話去告訴了姚廷棟。他把毛三叔叫到面前,問了一個詳細,分明是毛三叔無理的成分居多,這就正了顏色向他道:「你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和婦人一般見識?你把她丟在家裡不聞不問,叫她一個人,倚靠什麼人做主?你病在我學堂裡,這成什麼話?趕快回去。」 毛三叔聽了他的話,也沒有怎麼的答覆,只是站在當面哼著。等姚廷棟說完了,他就悄悄地由後面走出去,在桔子林下,找了一塊石頭,靠著樹幹坐下了。狗子知道了,又把這事向姚廷棟說了。他聽了這話,心裡忖思了一遍,也就恍然了。便告訴狗子道:「你就對毛三哥道,不要胡跑,就在那裡等著吧,我自有個了斷。」 於是自己也就起身回家去,見了母親姚老太太,笑著把毛三叔夫妻生氣的事,說了一遍。姚老太太笑道:「這是三嫂子的不對,把她叫了來,我和她說一說。」 這時春華也在家裡,就吩咐春華將毛三嬸去請了來。春華答應著,走向毛三嬸家來,她捧了一盞茶,靠住屋簷下的柱子,正昂了頭向天上望著。柱子上釘著的天香小架子,上面插了有三柱香,約莫點過了一半。春華向毛三嬸笑道:「三嬸,吃了飯嗎?」 毛三嬸笑道:「沒有吃呢。但是,我像害了一身重病一樣,哪裡吃得下去?」說畢,昂著頭歎了一口氣。 春華笑道:「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那天,我若是不托你上街去一趟,三叔也不至於說你賣了布和你要錢。」 毛三嬸道:「我若不為你的事,也要上街去的,怎麼能夠怪你呢?」 春華紅著臉,向她微微地笑道:「可是這一件事,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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