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霜花第十六章先生饌(2)

第十六章先生饌(2)

　　劉瑪麗小姐個子小小的，個性也像她這個人，還帶了幾分孩子氣，便望了她身子顛了兩顛，笑道：「華先生，說我們是年輕姑娘，你不也是的嗎？」

　　華傲霜道：「我也年輕嗎？你看我多大年紀？」

　　她說著話，手裡舉了一杯茶，送到口邊，慢慢的呷著，望了她們。劉小姐兩隻手扶了桌子沿，身體向前俯著，繼續的顛了兩顛，笑道：「我看華先生，至多二十八歲。」

　　華傲霜聽了這話，真是吃了一劑提神散，只覺透心涼，笑道：「我還沒有三十歲？你們的眼力太差了。」

　　章瑞蘭笑道：「我也是這樣看法。」

　　華先生笑道：「你們和我想想，我大學畢業之後，又教了這樣多年的書，我怎能夠沒有三十歲呢？」

　　米小姐笑道：「華先生是戰前一兩年畢業的吧？於今抗戰七個年頭了，你教了七年書，派你二十歲大學畢業，不是沒有過三十歲嗎？」

　　華傲霜笑道：「我是小姐，我知道小姐的脾氣，對於年齡，不大肯說實話。我卻無須如此，我是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不整整三十了嗎？」

　　劉小姐道：「華先生是外國算法，還是照下江算法，大概虛歲吧？」

　　章小姐道：「華先生屬什麼的？」

　　華小姐倒沒有考量，因道：「我屬大耳朵的。」

　　劉小姐道：「不能夠，我也屬豬，華先生不會大我一輪。」

　　華小姐凝神想了一想，笑道：「不，我屬長耳朵的。」

　　劉小姐道：「屬兔的，那就對了，我大姐也屬兔的，今年二十九歲。華先生終於是沒有超過三十歲啊。」

　　華傲霜笑道：「實不相瞞，我太不出老，到學校裡去教書，先生的年紀和學生相差不多，怪不方便的，因之我一向是多說六七歲年紀。可是人家也像你們一樣，終究是不相信。」

　　章小姐道：「下江規矩，生日是做九不做十。華先生是哪一天的生日？我們女同學來和你做三十歲罷。」

　　華傲霜笑道：「早著哩，是陰曆的十二月。」

　　劉小姐道：「這樣說，華先生現在是過著二十八歲的日子呢。」

　　她笑道：「照陽曆十足的年月算，可不就是那樣。然而年輕有什麼用呢？我既沒有什麼成就，快三十了，又不能求取上進。」

　　說著微微歎了一口氣。

　　這劉章米三位小姐，雖然是真的年紀輕，然而一個作了大學生的女孩子，什麼不知道。華傲霜既是喜歡人家說她年輕，大家就跟著說她年輕。華小姐落在這青年群裡，又給她們喜洋洋的說笑了半小時，把昨晚下半夜那些苦悶，都洗刷乾淨了。抬起手錶來，看到已是過南岸的鐘點，便站起來告辭，笑道：「今天叨擾你們，我不虛謙了。」

　　章瑞蘭笑道：「我們雖然讀書不多，還解得孔子說，有酒食，先生饌。」

　　華傲霜笑道：「好的，我明天上午回來，你們若是沒有回學校的話，就再請先生撰一頓。」

　　她這句話，說得聲音高一點，未免驚動了隔座的人，看她一眼，但她並不曾介意自向外面走去了。

　　剛出這館子的大門，恰好蘇伴雲匆匆的向裡面走，而且走的時候，還拿了一隻掛表在手上看了一看，好像是按定了時間赴約而來，卻怕誤了時間。她情不自禁地歎了一聲。蘇伴雲一抬頭，看到了她，便站住了腳，笑道：「巧遇巧遇！怎麼向外走，已經吃過點心了嗎？」

　　她道：「遇到三個女學生，一定把我拉了來吃點心，我要趕向南岸去，不能耽誤了。」

　　蘇伴雲道：「我也是應一個朋友之約，談一件類乎生意經的事情，我真很少起這樣的早。過南岸去，今天可以回來嗎？」

　　她道：「明天下午見罷。」

　　他點著頭道：「很好很好，我一定恭候。」

　　但是他並沒有說是候人，或者是候信，也沒說定是幾點鐘。華小姐又不便自己代為解答出來，也只好點頭一笑而別。她步行到輪渡碼頭，又過了半小時的渡，達到南岸目的地，時已是九點半鐘。所幸照這中學事先的通知，在碼頭邊一爿小茶館前，找到了學校接人的滑竿。當那三個滑竿夫坐在石坡子上面，被她問明瞭的時候，其中一個先過來，帶了笑道：「硬是女先生，這乘滑竿好抬。」

　　她瞭解他們的意思，欣慰著女先生的身體輕，可以少出許多汗。因之坐上滑竿，三個夫子輪流的抬著，很快的就到了學校門口。

　　這學校在一個山谷裡，是一所廟宇改建的。廟基比廟外平地高得多，滑竿抬著女先生來了，在廟裡辦事的人，老遠的就看到了。教務主任吳先生，頗以學校能請到一位大學教授來教書為榮，立刻和兩位職員迎到校門口來。華傲霜下了滑竿，就引她到辦公室裡稍微坐談了幾句，敬了一玻璃杯溫熱的開水，問起來，上午是一點鐘高二的課，並把讀本送給她看了一看。華小姐翻了一翻英文書，隨便說了四個字：「這沒什麼。」

　　言外之意，就是說這很容易教，值不得介意。十點半鐘，教務主任引著華先生上課，介紹了幾句。學生聽說這女先生是大學教授，先已起了一番敬意。及至她教起書來，把在教會學校教學的口音說了出來，又是逐字的講解著，學生是相當滿意。

　　吳先生在介紹過之後，雖已走出課室去，然而卻悄悄地溜到窗戶外面，偷看了兩回，覺得她隨便的講著，果然毫不吃力，心裡也表示十分滿意。下課以後，他就在課室門口迎接著，笑道：「華先生，教得真好。」

　　她又笑著說了四個字：「這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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