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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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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濃濃的稠稠的寂靜繼續溺愛著她的耳朵,就連碗盞都不響。 「我老記不住楓嫂嫂耳背。」她說,「前天我又忘了跟她說話要大點聲。」 珊瑚現出了傷慘的神色。 「他假裝沒看見我,不知道為什麼。」 「啊?我以為是他近視眼,沒看見你。廟裡很暗。」 「不是,是故意冷落我。他們初來的時候,我非常幫他們的忙,幫他們找地方住。我以為他是年青一輩裡最好的一個。」 「他為什麼要那麼對你呢?」 「誰知道。自從和你大爺打官司之後,我就遠著親戚了。他們護著你大爺,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對他們另眼相待。連你表大媽都捨不得跟大爺斷了這門親。『可惜了的,一門好親戚。』她是這麼說的。」 「她真那麼說?」 「是啊。這種事情真叫我寒心。」 「我都不知道。」 「你跟你爸爸鬧翻了,她都嚇死了。一句話也不敢說。你出來後,她沒問過你,是不是?」 「是啊。」 「她才過世,我實在不該這個時候說。」 聽姑姑說話,琵琶才漸漸明白楓哥哥為什麼會是那種態度。准是聽說了明的事。珊瑚也知道原因,只是找話掩飾。她可曾疑心琵琶知道?說不定她以為露就只沒跟她說。琵琶若是知道,同住這麼久,不可能沒有什麼表示。 蒸籠水開了,冒出白色蒸氣。珊瑚水龍頭開得太大,嘩地沖進調面盆裡,濺了她的眼鏡。她摘下眼鏡擦,琵琶看見她左眼皮上有條白色小疤。 「這是傷口嗎?」 「是你爸爸拿煙槍打的。」 琵琶愕然,「什麼時候?」 「我上次去的時候。」 「鶴伯伯陪姑姑去的那次?」琵琶被禁閉的第一天,姑姑就趕去救她。她聽見樓梯上有人揚聲吵架。 「就是那次。他從煙鋪上跳下來,拿大煙槍打我,打碎了眼鏡。我還到醫院去,縫了幾針。」 「我都不知道。」琵琶低聲道。 「幸好碎片沒紮進眼睛,否則就瞎了。」 「姑姑連提都沒提。」 「沒提麼?你一逃出來我就告訴你了吧。」 「沒有。」 「大概是太激動,忘了。」 琵琶想換作是她母親決不會忘了說。 「我都沒注意到。」她微弱地說。 「好像也沒有人注意到。」 珊瑚不太高興的聲口。 包子出屜,小小灰灰的。少了髮粉,面沒發起來。 「餡子真好吃。」琵琶道。 「噯,還不壞。」珊瑚道。 琵琶喜歡這些包子。皮子硬得像皮革,她偏喜歡吃,吃在口裡像吃的是貧窮。我們真窮,她心裡想。眼淚湧了上來。珊瑚心不在焉地咀嚼著,沒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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