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67)_張愛玲

六七

　　§第五十三場

　　景：董家季方臥室連樓梯

　　時：次日早晨八時餘

　　人：董、周、芒

　　F.I.

　　（阿芒仍在睡覺。董已起床，已草草穿好，正在對著穿衣鏡草草地梳頭，鬍子沒有刮，面容疲倦而又憔悴。

　　（門輕敲兩下，老周自動進來。董回顧一下，繼續打領帶。）

　　周：（親切而關心地）少爺，您一夜都沒有睡好吧！……我在客廳裡也沒有睡好，你半夜裡出去回來，我全知道。我料著你是去找汪小姐，所以也沒有攔阻你，倒是找到了沒有？

　　董：沒有！（手裡不停）

　　周：（憂形於色）這怎麼辦？少爺！什麼都準備好了，臨時要是沒有了新娘子，這怎麼辦呐？董家這個台坍不起啊！

　　董：知道了，我想辦法。

　　周：少爺，我在董家做了兩代了，不是我多嘴，少爺您以後交朋友也得小心一點兒，（用嘴一指床上的阿芒）像這個……

　　董：（有些煩）也不一定，譬如汪家老爺，都是幾代的世交了，又怎麼樣？（取了上衣邊穿邊出室。周語塞）

　　（董一邊穿衣，一邊匆匆出門。）

　　D.O.

　　§第五十四場

　　景：白錦寓大門口

　　時：十分鐘後

　　人：董，行人若干，的士司機

　　D.I.

　　（的士開到，董跳下的士，匆匆進門上樓。）

　　C.O.

　　§第五十五場

　　景：白錦臥室內外

　　時：接上

　　人：董、白

　　C.I.

　　（董匆匆上來，敲臥室門，無反應，用力猛敲。

　　（白正在睡大覺，被猛烈的叩門聲吵醒，探大門。）

　　白：（含怒）誰呀？

　　O.S.董：是我，董季方，白錦你開開門。

　　（白起床，披上晨褸，將被褥略整一整，又對鏡將頭髮攏一攏，去開門。）

　　白：什麼事？這麼早就來找我。（一見季方）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出了什麼事？

　　董：（進來，脫下上衣朝椅背上一掛，一屁股坐下來，先不開口，靜默了一會兒才說話）白錦，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我一百句話並作一句講，今天下午你跟我結婚。

　　白：（呆了，動作節奏反而慢下來，關上門，又在鏡前整一整晨褸的領子，在董對面坐下來）你是不是直說笑話！

　　董：不是笑話，是真的。汪丹林對於我們家這門親事不願意，臨時變了卦，我們董家坍不起這個台，所以改主意跟你結婚！

　　白：啊！你這就算是把我填空檔！

　　董：不是這末講。白錦，本來我要介紹朋友給你，這一下卻推薦了我自己。

　　白：（立起，繞室行，一邊思索，一邊說話）我明白，不過你心裡准還是愛著汪小姐，現在不過是鬧彆扭，等彆扭過去了，你把我往哪兒擺？

　　董：這個你不必管，我跟你在親戚朋友面前正式行結婚禮！這不會是假的呀！

　　白：（一想，不錯，下決心，同時平日所鬱積的話也吐了出來）好，我答應你。像我們這種人，本來嘛，跟有錢的人結婚就是歸宿。愛情！是奢侈品！有沒有無所謂。（愈說愈亢奮，反常的亢奮）你知道我們這種女人，跟名門千金兩樣在什麼地方？就在這裡。名門千金，一定要用奢侈品，我們呐，想用用不起。（太激動）遇到結婚的機會趕快就抓，現在你給我機會，我還會不答應？（太激動，扶著椅背，幾乎要跌下去）

　　（董跑來扶住白，又將白的頭按在胸口。）

　　D.O.

　　§第五十六場

　　景：百樂酒店禮堂

　　時：同日下午五時

　　人：白，董，汪，芒，樂師若干，喜事執事若干，侍役若干，賓客十五六人

　　D.I.

　　（壁上掛著喜幛，侍役二人拎著幾隻花籃送到臺上去，臺上陳列著喜事應用各物。

　　（阿芒正在指揮樂隊調弦子試音。

　　（已到有賓客十五六人，三三兩兩在閒談。

　　（董攜白入，代白拎著一隻服裝公司的大紙盒，白自己拎著大包小包及化妝箱，二人向眾賓客點頭示意後出禮堂，走入新娘休息室。

　　（賓客尚未發現新娘換人，但看見一位侍役正在把喜幛的上款「丹林小姐結婚之喜」取下來，大惑不解，竊竊私議。

　　（汪匆匆入禮堂，上前阻止。）

　　汪：喂！喂！喂！你們幹什麼？

　　侍役甲：（在梯子上面）不知道啊！董府上關照的。

　　（汪不與侍役理論，匆匆入新娘休息室。）

　　C.O.

　　§第五十七場

　　景：新娘休息室

　　時：接上

　　人：董，白，汪，麥，婦孺賀客七八人

　　C.I.

　　（這是一個套房，分裡外兩間。董偕白在裡面，打開大紙盒。

　　白取出禮服在身上比著，與董相視微笑。白將禮服攤在床上。

　　（汪直沖進來，見董一把抓住。）

　　汪：嗨！你在這兒，今天起床遲了一點兒，一天都找不到你。你看，我擬的這稿子怎麼樣？（遞一紙給董）你不用出面，由我宣佈，今天的婚禮，暫停舉行！

　　董：（將紙一撕兩半）誰說不舉行？給你介紹介紹，今天的新娘子。（把手指著白錦）

　　汪：（一見，大為駭異）白錦？！

　　白：（不經意地）好久不見了，汪先生！（自化妝箱內取出脂粉，坐下對鏡塗粉底）

　　汪：（向董）哦！你今天早上忽然失蹤，原來是找白小姐去了。

　　董：（鄭重地）對了，我去向白小姐求婚，她就答應了我！

　　汪：季方！這不是鬧著玩的！

　　董：老伯，你今天不是主婚人了，要是你不願意喝這杯喜酒，（把手一伸）請便！

　　白：（立起）你們二位都請便，讓我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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