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68)_張愛玲

六八

　　（汪悻悻出，董隨後。

　　（二人至外間，將通里間之門帶上。）

　　汪：季方！我知道你是受了刺激，可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總得考慮考慮！

　　董：老伯，我跟白小姐認識了很久了，不像你們汪府上的小姐跟那位麥先生認識還不到一天，就跟人家逃跑了。你不用教訓我，去教訓自己女兒吧！

　　汪：（眉頭一皺，念頭又轉）得了，得了，別生氣啊！（與董握手）世兄，我給你道喜！

　　（一群賀客——婦人與兒童——嘻嘻哈哈湧到門口。）

　　賀客們：我們看新娘子，看新娘子！

　　董：（當門攔住）對不起，對不起，她忙著化妝，待會兒再招待各位！（賀客們不肯走。）

　　汪：（拉了拉董，低聲）你招待客人啊！我去向白小姐道個歉！（往叩里間門）

　　（白在里間剛換上結婚禮服，正拉上拉鍊。）

　　白：進來！

　　汪：（入室，關上門，滿面春風）白小姐，恭喜恭喜，我剛才發急是為了我女兒，你別生氣！

　　（白笑而不答，坐下對鏡梳理頭髮。）

　　汪：白小姐！我有一件事給你商量。

　　白：什麼事？

　　汪：（拉過一張椅子在白身旁坐下）我的公司打算請一位社會名流當董事長，我想請你屈就！

　　白：請我當董事長？什麼公司？做什麼的？

　　汪：什麼都做，（見白在化妝，信口開河）開始的時候做一點化妝品。我們有一種維他命口紅，這種口紅搽在嘴上啊！別人吃了等於吃補品，我們中國人最講究的就是吃補藥，所以這種口紅的生意一定好。

　　（白忍不住好笑。）

　　汪：（自懷中掏出合同）呐！合同都擬好在這兒，一個月送車馬費三千港幣！

　　白：汪先生，你說老實話，我要是不跟季方結婚，你還請我當董事長嘛？

　　汪：當然照請，我一向佩服你！

　　白：我看你還是看中了季方的錢，請他太太當了董事長，他好給你投資。

　　汪：不，不！

　　O.S.（來自外間）董：白錦！

　　汪：（著慌，低聲向白）你先別告訴他，我一會兒再來。（收起合同）（董開門，立在門口。）

　　董：（向汪）客人都給我請走了，我們也出去吧！讓她趕緊化妝，時間不早了。

　　汪：好，好！（出）

　　白：（向董）你也該去換衣服了。

　　董：（取起桌上新娘的佩花）這個花顏色不對，我去叫人給你換。（董走入外間，隨手關上里間的門。汪已不在外間。麥勤奔入。）

　　麥：（喘息拭汗，拉住董）總算給我找到了，找得我好苦啊！也怪我自己不好，昨兒晚上又喝醉了酒，不然的話，昨天晚上就應該告訴你。

　　董：（冷冷地）告訴我什麼？

　　麥：你不要聽？

　　董：一晚上不回來，還用說嗎？

　　（白在里間聽見麥聲音很熟，把頭湊在門邊竊聽，並在鎖匙孔內看。）

　　麥：（把董拉過一邊，用手指著董鼻子）董季方，你可不要糊塗啊！汪丹林對你可真好啊，我跟她談了五個鐘頭，她一心一意愛念的就是你！

　　董：（幾乎癱坐在椅子裡，手中拿著的佩花墮地，但嘴上仍硬）我不信。

　　（白在里間看在眼裡，知道董季方心裡愛的還是汪丹林，不禁惻然，一種自我犧牲的悲壯情操湧上心頭，將頭上的紗輕輕摘下。

　　（董在外間，警覺地望一望里間，忙把花撿起來，拖麥出門。）

　　C.O.

　　§第五十八場

　　景：休息室門外甬道

　　時：接上

　　人：董、麥、白

　　C.I.

　　（董拉麥出，到甬道中立談。）董：那她為什麼要跟我解除婚約？

　　麥：那是因為你昨天上午對她撒了謊，她等你去給她解釋。

　　董：（出神地）太晚了！太晚了！（向麥苦笑）我馬上就要跟白錦結婚了。

　　麥：（驚）就是你給我介紹的那位白小姐？

　　（董點頭。）

　　麥：你這位老兄也真是，我等梁阿妹一等十四年，你就一天都等不及，還來得及挽回嗎？

　　（董搖頭，持花向大禮堂走去，兩眼發直。

　　（麥獨自站在那裡發怔。白突然在休息室門口出現，仍著新娘禮服，惟頭紗已除下。）

　　白：（莊嚴而平靜地）汪小姐現在哪兒？

　　麥：（一驚，而上下打量白）白小姐，我差點不認識你了，今天你好漂亮。唉！總是我沒有福氣，兩頭不成功，昨兒晚上剛剛認識了你，你又要嫁給季方！

　　白：（微笑搖頭）現在不嫁了。

　　（麥愕住。）

　　白：因為我知道他心裡愛的是汪丹林，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汪小姐在哪兒？

　　麥：她住在她同學家裡。

　　白：我們馬上去找她來！

　　麥：好，我們從後門出去！（拉著白錦便走）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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