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22)_張愛玲

二二

　　27 S.C.

　　高：（嚴厲地）在法律上你們的婚姻是不成立的。

　　28 S.L.

　　之棠：（狂喜地向翠）聽見沒有，我們根本沒離婚哪？我們根本就沒結婚！

　　翠華：（夷然地站了起來）誰說我們沒結婚？你不記得我記得。

　　之棠：翠華你不明白，我們不過是舉行了結婚儀式，可是這婚姻是不合法的，我們不過同居了兩年。（跑到臥室門口去敲門）

　　29 S.L.（翠華著急而緊張地。）

　　翠華：孫之棠！你別胡說八道，你騙不了我，我知道，你就是怕我告你重婚！（指高直指到他臉上）你也不是好人，騙不了我，你們都是串通了的，都是一黨！

　　高：（有點害怕）老孫，我走了。（提皮包急出）

　　30 M.S.

　　之棠：（將門推開一線）王醫生，對不起，我又得麻煩你。

　　護士：（煩厭地，露出半邊臉）什麼事呀！孫先生！醫生這會兒沒工夫。

　　之棠：請你告訴孫太太，她是結了婚的，是太太，不是小姐。

　　護士：（眉毛一抬）這時候告訴她這個，不太晚了麼？（砰地關上了門）

　　31 S.L.

　　翠華：（氣憤地走到之棠前）我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全都串通了來騙我！

　　之棠：誰騙你？我們在湯加島沒住滿七天，所以法律上不承認我們是那兒的公民，所以我們在那兒結婚，法律上不生效力，等於沒結婚。

　　翠華：（惘惘地）我們沒結婚……（轉過臉對鏡頭走來）也沒離婚……我什麼都記得……那支歌，我們度蜜月的時候在一個小咖啡館裡第一次聽見的。之棠，你彈那個歌。

　　32 S.C.（之棠苦笑不答。）

　　33 S.C.（翠華眼睛裡漸漸充滿了淚水，坐沙發上。）

　　翠華：那些事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都忘了！

　　34 S.C.（之棠感動地。）

　　之棠：不忘了又怎麼呐？

　　35 C.U.（翠華含淚悲傷地。）

　　翠華：當然了，你現在有了別的女人，你的心，你的感情，什麼都給了她了，（哭）連我三叔的錢，都成了她的了。

　　36 M.S.（之棠走到她面前安慰她。）

　　之棠：你別難受，我要是拿到你三叔的遺產，我不會要一個錢的。

　　翠華：哼！（不信）你倒真大方，居然肯把我的錢給我。

　　37 S.C.（探甲入。）

　　探甲：八點五十分。（退出）

　　38 M.S.（翠華欣然立起向之棠。）

　　翠華：還剩十分鐘了，你明知道沒希望，樂得慷慨。誰要你送給我？再過十分鐘，整個都是我的了。

　　（大門外）

　　39 F.S.（一個胖女人正走進院子，向他們走來。她穿著擁腫的黑呢大衣，肚子頂得高高的，而且雙手抄在一起，好似掩護著肚子。偵探甲、乙大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揎拳擄袖作準備。）

　　探甲：（喝問）找誰？

　　40 S.C.（胖女驚疑看著他們。）

　　胖女：我找孫家。

　　O.S.探乙：你是誰？

　　胖女：我是看護。

　　41 S.L.（探甲不信。）

　　探甲：已經有了一個看護，哪兒又跑來一個看護？

　　胖女：我是來換班的。

　　探甲：這裡頭是什麼東西？是不是藏著個小孩子？

　　（探甲探手摸她的肚子，胖女大怒，一巴掌把他打得倒退一步，昂然徑入，探乙吃驚，不敢攔阻。）

　　（客室）

　　42 F.S.（胖女入，脫大衣露出護士白衣。）

　　43 M.S.（胖護士對鏡戴上護士帽，往臥室門前叩門，護士甲開門。）

　　護士甲：（疲乏地拭汗）噯！李小姐，你來得正好！快了！快了！

　　44 M.S.（之棠與翠華都緊張地站了起來。）

　　之棠：（興奮地向翠華）就快生了？

　　翠華：你別問我，我怎麼知道，關著個門誰都不許進去，醫生看護全都是你們的同黨，誰知道你太太肚子裡是真有孩子還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45 S.C.（之棠不悅。）

　　之棠：什麼？不是我的孩子？不許你侮辱湘紋！

　　46 S.L.（翠華不服。）

　　翠華：我侮辱她了，你打算怎麼著？

　　47 S.L.（之棠抑住怒氣。）

　　之棠：不怎麼著，你馬上給我走！

　　翠華：要我走沒有這麼容易！我非得進去看看，到底你們搗的什麼鬼？剛才那個女人肚子那麼大，也許藏個孩子誰知道呢！（跑到臥室門前，正把手擱在門鈕上，——）

　　之棠：噯，噯——不行，她就要養了。（跑去抓著她，二人掙扎）之棠：不許你在這兒搗亂！

　　（二人扭打，之棠把她從房門前拖了開去，拖到客室的另一角，但是她用力一推，之棠踉蹌後退，倒在一張小圓臺上，打翻了玻璃杯、煙灰缸等等，仰天跌倒在地，急又爬了起來。）

　　48 M.S.（翠華又跑到臥室門前，正要開門，又被之棠跑來攔住。他們又扭打起來，這次之棠把翠華一甩甩得老遠，跌倒在地。）

　　49 M.S.（之棠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彎腰拾起地上雜物。）

　　50 M.S.（翠華已經爬了起來，拿起書架上的一隻銅質抵書板，向他腦後猛擊一下，之棠立即暈倒。）

　　51 M.S.（翠華放下兇器，平靜地牽了牽旗袍，對鏡籠了籠頭發，走到臥室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隨即將門推開一條縫。）

　　翠華：（甜蜜地微笑著）王醫生，我可以進來嗎？老在外頭等著一點也不能幫忙，怪著急的。

　　（門內傳來新生的嬰兒呱呱哭聲，翠華呆了一呆，然後她走了進去，輕輕掩上門。）

　　52 F.S.（偵探甲入，四顧不見翠華。之棠躺在地上。他赴臥室門前，［鏡頭推成S.L.]將門推開一半，把頭伸進去大聲報告。）

　　探甲：八點五十五分。

　　（胖護士叉著腰卷著袖子，威嚇地走了過來，探甲急轉身逃走，翠華自門內匆匆出，滿面春風。）

　　53 M.S.（之棠暈躺地上。）

　　翠華：之棠！之棠！（彎下腰去搖撼他）之棠！好消息！（她左右開弓打他的嘴巴）之棠！快醒醒！你做了爸爸了！

　　（之棠欠伸，半坐起身，但仍昏沉沉。）

　　翠華：你聽見沒有？之棠，孩子生下來了！

　　之棠：你說什麼？

　　翠華：你真急死人了！（大喊）你生了個女兒，明白不明白？

　　之棠：我生了個女兒？（喜）我生了個女孩子！

　　翠華：那小東西長得真可愛！

　　之棠：湘紋怎麼樣？（踉蹌立起）

　　翠華：湘紋好極了，一點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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