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16)_張愛玲

一六

　　§第十七場

　　景：孫家全部

　　時：早晨

　　人：翠華、之棠、理髮師、西裝裁縫、蔣醫生、女房東、湘紋

　　F.I.

　　（客廳）

　　1 F.S.（翠華坐在沙發上銼指甲。

　　（之棠自廚房捧盤入，上置一份早餐，他打了個猛烈的噴嚏。）翠華：你傷風傷得很利害。

　　之棠：昨天晚上著涼了。

　　翠華：電話我已經打了，醫生一會就來。

　　之棠：（捧盤在她面前經過，［鏡頭推成M.S.］停住了腳）我不用找醫生，傷風怕什麼？

　　翠華：你就是這樣，一點兒都不知道當心，生病也不肯找醫生，叫你做件厚點兒的大衣也不肯。我已經叫了裁縫，冬天的西裝，你也得添兩套了。

　　之棠：（不語，徑捧盤赴臥室門口，敲了敲門）方小姐，你的早飯預備好了。

　　（之棠謹慎地推門入，旋即空手出。）

　　翠華：（趨前指臥室）噯！你這屋裡到底藏著多少女人？哪兒又跑出一個方小姐來？

　　之棠：就是湘紋，她要改用沒結婚以前的名字。

　　翠華：早不改，遲不改，剛趕著這時候要養孩子倒又變成小姐了。（去拿起電話撥號碼）

　　2 S.C.（翠華對著話筒說。）

　　翠華：喂！光明理髮廳？你們派一個理髮師來，到建德道二十八號孫家，快點，馬上來。（掛斷）

　　（之棠走入鏡頭。）

　　之棠：你要做頭髮？

　　翠華：不是給我，是給你理髮，瞧你這頭髮長得這麼長！

　　（之棠皺眉摸腦後的頭髮。）

　　翠華：我知道你還是老脾氣，最怕上理髮店，只好把理髮師叫到家裡來——買鞋可得你自己去，你上對過那家鞋店去買雙新鞋，快去！（PAN打開手袋取錢遞給他）一會人都來了，穿著雙破鞋像個什麼樣子！

　　（翠華推之棠出門。）

　　3 M.S.（之棠出門，翠華自碗櫥取兩付碗筷出［PAN］置桌上。

　　（敲門聲。她去開門，理髮師攜小皮箱入，點頭微笑。）

　　翠華：哦！你是理髮店派來的，你等一等，我們孫先生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理髮師：好，好，沒關係，沒關係！（把皮箱放下）

　　翠華：在這兒理髮可不行，待會兒地毯上都是頭髮。來，來，來，你跟我來！（導入廚房）

　　（廚房）

　　4 F.S.（翠領理髮師入。）

　　翠華：你在這兒等著，把東西全都預備好了，孫先生一進來，你就給他理髮刮鬍子，他要是不願意，你別理他。

　　5 S.C.（理髮師直點著頭。）

　　理髮師：好，好，知道了。

　　6 S.C.（翠華再三吩咐著。）

　　翠華：我們孫先生就是這怪脾氣，最怕理髮剃鬍子，非得逼著他剃。

　　7 M.S.（理髮師好笑地應著命。）

　　理髮師：（笑）知道了。

　　翠華：你給他理得好一點，我小賬特別客氣。

　　理髮師：（笑）是！是！

　　（開箱取出剃刀毛巾等等開始準備。

　　（叩門聲。）

　　翠華：來了！來了！（急退出廚房）

　　（穿堂大門口內）

　　8 F.S.（叩門聲。翠華開門，西裝裁縫挾大包呢絨料入，他蓄著小鬍子，頗有點顧影自憐。）

　　裁縫：（點頭笑大聲）噯！孫太太，您好。孫太太，剛才真是對不起，您打電話來，我正有主顧，在試衣裳，可是您孫太太有生意照顧我們，我是隨叫隨到！

　　（他越說越響，末兩句簡直是大喊。）

　　9 M.S.（翠華嫌他說話聲太大。）

　　翠華：（皺眉）幹嗎聲音這麼大，我耳朵又不聾。

　　裁縫：（忙低聲如耳語）對不起，對不起，孫太太，我今天太高興了。你孫太太肯照顧我們生意，這樣的主顧哪兒去找呀？！（打開包袱輕聲地）這都是最新式的料子。

　　翠華：好，你上廚房等著，（指廚房）一會孫先生回來了，你給他量一量尺寸。（邊說邊走進客廳）

　　（客廳）

　　10 S.L.（翠華入內，裁縫師隨入。）

　　裁縫：（輕聲）是，是！孫太太，（打開包袱掀起大幅呢料指點，輕聲）這是最新到的，今年最流行這種小條子，您瞧這件人字呢，多大方，您摸摸試試！

　　11 S.C.（翠華不經意地。）

　　翠華：先給他做兩套厚的，兩套薄的，一套晚禮服，（摸呢料）大衣就是這種吧！可得快一點。

　　裁縫：（輕聲）是！是！

　　翠華：好，請你上廚房等著吧！

　　（PAN裁縫踮手踮腳走進廚房。）

　　（廚房）

　　12 F.S.（裁縫入內，理髮師以為孫先生，即招呼入坐。）

　　理髮師：您請坐！

　　裁縫：好，好，謝謝！

　　13 M.S.（理髮師即取白圍布，［PAN］給裁縫圍上。）

　　裁縫：哎！你幹什麼？

　　（裁縫邊說邊欲立起，又被理髮師按他坐下。）

　　理髮師：這是您太太吩咐的，請您不要發脾氣。

　　（理髮師邊說邊取剃刀和肥皂。）

　　理髮師：太太說，先給你剃鬍子。

　　14 F.S.（裁縫聽說要剃他的鬍子。）

　　裁縫：我不理髮，我不理髮！

　　理髮師：那麼剃鬍子！

　　（二人即立起掙扎，理髮師更不放鬆，用力按住他，二人就糾纏起來，嚇得裁縫師取衣料包袱向外就逃，理髮師追出。）

　　（客廳）

　　15 F.S.（廚房突然傳來驚呼聲，掙扎聲，裁縫跑了出來，理髮師持皂刷剃刀在後追趕，二人繞室飛奔。）

　　翠華：噯！噯！你們這算什麼？

　　理髮師：（氣喘呼呼）這位先生，——脾氣的確是有點古怪，——一定不理髮，也不肯剃鬍子。

　　16 M.S.（裁縫也氣喘地。）

　　裁縫：我好容易留了鬍子，硬要給我剃了。——

　　（那理髮師又撲了上來，差點被他捉到，［PAN］裁縫尖叫著掙脫遁去。）

　　17 S.C.（翠華也急得頓足。）

　　翠華：你們幹什麼？

　　18 F.S.（理髮師揮動剃刀追上去。）

　　理髮師：你這位先生，好好地坐下，坐下，我這刀上沒有長著眼睛，刮傷了臉可別怪我。

　　裁縫：這是個瘋子，救命呀！

　　（他差一點被理髮師抓住，他尖叫著躲在翠華身後，雙手攀住了她的腰，用她作掩護。）

　　翠華：（怒）快放手，還不放手！

　　（打脫裁縫的手，裁縫跑開，理髮師繼續追。）

　　裁縫：（幾乎要哭出來）孫太太，您要是一定要我把鬍子剃了，我就剃了吧！

　　翠華：（怒）你這是什麼話？你的鬍子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你剃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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