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13)_張愛玲

一三

　　39 S.C.（翠拆開文件看。）

　　翠華：你看什麼？荷蘭文——你懂麼？

　　之棠：這不是我們的離婚證書？有我們的簽名。

　　40 S.C.（趙太太邊哭邊說。）

　　趙太：（向之棠）她叫我拿去找人翻譯，看看這證書到底合法不合法。

　　41 M.S.（翠驚喜地。）

　　翠華：不合法，是不是？（向之棠）我就知道，我們那離婚證書不能成立。

　　之棠：怎麼會不合法呢？（驚慌）

　　42 S.L.（趙太慌張地到二人面前。）

　　趙太：合法！合法！可是你們倆簽名簽錯了地方，你們成了離婚的證人。

　　翠華：離婚的證人？那麼是誰離婚哪？

　　趙太：我跟我們老頭子離了婚啦！我們也簽錯地方啦！（大哭著走出）

　　（之棠與翠華都呆住了。）

　　翠華：（皺眉）你們趙先生知道不知道？

　　O.S.趙太：怎麼會不知道？我叫他拿去找人翻譯的。

　　翠華：他總不能認真吧？

　　43 S.C.（趙太太坐在沙發上哭著。）

　　趙太：他呀！他這下子趁了心了，我白跟他離了婚，一個錢贍養費也不拿，那沒良心的老東西，真是便宜了他！

　　44 M.S.（翠華暗喜，[PAN]握趙太手。）

　　翠華：太對不起你了。

　　趙太：對不起！你想想，六年前離的婚，這六年頭裡，我糊裡糊塗的，還跟他住在一起，我算是他的什麼人？

　　（翠華狂笑起來。）

　　趙太：（頓足）你還笑？你這害人精，害苦了我了！（放聲大哭）（翠華繼續狂笑對鏡頭走來。）

　　F.O.

　　§第十四場

　　景：孫之棠家全部（連上場）

　　時：午後

　　人：湘紋、之棠、翠華、趙太太

　　F.I.

　　（臥室）

　　1 M.S.（湘坐在床上啜泣。之棠坐床邊安慰。）之棠：湘紋，你別著急，我們慢慢地想辦法。

　　湘紋：你甭理我，你走開，走開——跟著她去吧！

　　之棠：你這是什麼話？我怎麼能離開你？

　　湘紋：得了，不用騙我了，沒有離婚，說離婚，我上你的當還不夠？

　　之棠：上我的當？湘紋，我幾時欺騙過你？我做夢也沒想到，會出了這種事情！

　　2 S.C.（湘紋傷心地哭。）

　　之棠：別哭，湘紋，別哭了！（手臂圍住她，她猛力推開他）

　　（客廳）

　　3 M.S.（趙太太哭，翠華用手臂圍住她，安慰她。）

　　翠華：別傷心了趙太太。不是我說這種沒良心的男人，離了也好，等我拿到了遺產，我分一股子給你，有錢還怕沒有丈夫麼？（臥室）

　　4 M.S.（湘紋指著客廳哭著說。）

　　湘紋：你聽見沒有，「有錢還怕沒有丈夫嗎？」可不是？她已經把你買回去了。

　　之棠：她用不著買我，照法律上，我本來就是她的。

　　湘紋：那你快跟她走呀，走，走！（拼命推他站起來［推之棠S.C.］）

　　之棠：你別這麼著好不好？你痛苦難道我不痛苦麼！

　　5 S.C.（湘紋恨恨地。）

　　湘紋：你？你有什麼痛苦？換了個新太太，又是老情人，又漂亮又有錢，人財兩得，還要怎麼著，一百萬你還嫌少？

　　O.S.之棠：錢又是一樁事情，誰要她的錢？

　　湘紋：那你為什麼不跟她離婚？從前可以離，現在為什麼不能離？

　　6 S.C.（之棠又走近湘紋床前坐下，平靜地。）

　　之棠：從前是得到她的同意的，現在我沒法跟她離婚，沒有離婚的理由。她要是要跟我離婚，倒是有充分的理由，可是她說我跟你同居，是出於誤會，她完全諒解。

　　湘紋：不許你說同居，我們是正式結婚的。

　　之棠：可是法律上不承認，有什麼辦法？

　　湘紋：總而言之，你情願要她，要她的錢，不要我，不要我的孩子。

　　（湘紋傷心地掩面痛哭。）

　　之棠：話不是這麼說，我也是不願意。

　　湘紋：你可也不必假裝不願意。

　　之棠：（頓足）我是真不願意。

　　湘紋：那你叫她滾！

　　之棠：我沒法趕她，她是我合法的妻子。

　　湘紋：反正她不走我走！

　　（之棠疲乏地歎了口氣，轉過身去，向門外張了張，低聲地。）

　　之棠：趙太太走了，我去跟她開談判。（順手把門帶上）

　　（客廳）

　　7 F.S.（翠華哼著歌整理房間。）

　　翠華：之棠，你這屋子不但亂七八糟，家具也不夠用，一會兒我出去看看，買套新家具。

　　之棠：不，不，你別費事，翠華，我有話跟你說，你坐下。

　　翠華：坐哪兒呀？

　　之棠：隨便坐。（找張椅子坐下［推成S.L.］）

　　（翠華坐在他膝上，手臂兜住他的脖子。之棠用力推開她。）之棠：你簡直胡鬧。

　　8 S.C.（翠華含笑地指責著之棠。）

　　翠華：我跟自己丈夫親熱親熱就是胡鬧，你呢！跑到外面去（指屋內）養私生子——你不胡鬧，你正經？

　　9 S.C.（之棠痛苦地皺起臉來，一時答不出話，然後到翠華面前。）

　　之棠：翠華，我得告訴你，老實說，我是絕對不會離開湘紋的。

　　翠華：當然你不能離開她，尤其現在這時候，她正要生孩子，你得照應她，（手臂擱在他的肩上，好心地）我們兩個人都得陪著她，女人比男人細心，有些地方我准比你想得周到。錢你不用擔心，有的是。

　　之棠：這不是錢能夠解決的事，她說的，你不走她走！

　　翠華：她真是要走，誰也不能攔著她，我是看她可憐，沒結婚就做了母親，她那孩子生下來可以過繼給我。

　　之棠：她怎麼會答應呢？

　　翠華：她得為孩子前途著想呀，我一定當自己孩子一樣疼他，是你的孩子嚜。

　　10 S.L.（之棠無奈。）

　　之棠：翠華，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

　　翠華：（匆匆看表）我得出去買東西了，你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談。湘紋愛吃什麼，我給她帶回來。

　　之棠：你不用費事了。

　　翠華：我叫館子送一隻沙鍋雞來，有喜的人得吃點有營養的東西。（翠華取大衣拿錢袋走了出去。）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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