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8)_張愛玲

八

　　§第十一場

　　景：公路上汽車廂內

　　時：上午

　　人：翠華、趙太太、司機

　　C.I.

　　1 M.S.（趙太太與翠華並坐，膝前堆滿大小皮箱。翠華手持粉鏡，抹粉，鏡盒擋住了臉。）

　　趙太：唉，你們這些年青人哪，動不動就鬧離婚，那時候我勸你們不聽，翠華現在懊悔了吧？

　　2 C.U.（翠華放下粉鏡，她的神秘的微笑著的臉。）

　　3 S.C.（她收起粉鏡。）

　　趙太：也是現在這年頭不好，不怪你們年青人，就連我們老頭子，也一天到晚鬧著要離婚。

　　翠華：真的？你快別理他。這麼大年紀，讓人家笑話。

　　趙太：可不是，我幹嗎離婚？便宜了他。

　　翠華：怎麼？趙先生外頭有女人哪？

　　趙太：別提了，我都氣死了，（取出小手帕拭淚，輕輕在眼簾下與面頰上按了兩下）過天仔細告訴你。

　　（翠華又取出唇膏塗抹。）

　　趙太：（玩笑地推她一下）得了別打扮了，這還不夠漂亮的？我看你真是愛他。

　　翠華：（懶懶地）那倒也不一定，這麼些年沒見面，怎知道他變成什麼樣了？

　　4 C.U.（趙太太異想天開地。）

　　趙太：噯，這麼著好不好？如果一見面你很滿意，你就對我做個暗號，我馬上一個人就走。

　　5 C.U.（翠華也樂意。）

　　翠華：（笑）要是不滿意呢？

　　6 C.U.（趙太太越說越高興。）

　　趙太：要是不滿意，你也做個暗號，我就說這地方出門不大方便，還是住在我家裡好，我們就一塊走。

　　7 S.C.（翠微笑地取出手帕。）

　　翠華：（懶懶地）那也好，你要是看見我把手絹擱在鋼琴上，你就說你還有別的事，要先走了。

　　趙太：那就是表示你還愛他？（翠點頭微笑）他那兒要是沒有鋼琴呢？

　　翠華：他是音樂家，鋼琴就是他的命，怎麼會沒有呢？

　　C.O.

　　§第十二場

　　景：孫之棠家全部（與第一場同）

　　時：上午

　　人：翠華、趙太太、孫之棠、湘紋、司機

　　C.I.

　　（客廳）

　　1 F.S.（火油爐仍倒在地上。地下有燒焦的紙，且汪著水。之棠用拖把拖地板。［PAN進臥室］湘紋端坐床上，織著絨線衣［成M.S.]。）

　　湘紋：真的，你無論如何不能讓翠華上這兒來。這兩天我們家亂得這樣子，讓她看見，心裡想你現在這個太太，太不會管家了。（客廳）

　　2 S.C.（之棠不耐煩地。）

　　之棠：知道了，我一定想辦法通知她，叫她別來。

　　（臥房）

　　3 S.C.（湘紋取床邊鏡自照。）

　　湘紋：我這樣子也真見不得人，讓人家看見笑話我。

　　O.S.之棠：你可以用不著見她。

　　湘紋：（爆發）當然我可以用不著見她，要我在旁邊幹嗎？多討厭！

　　（客廳）

　　4 M.S.（之棠厭煩地。）

　　之棠：你又誤會了。反正你不放心，我一定會告訴她們別來。你放心好了。（說到最後一句，聲調突轉微弱）

　　（PAN一個的士司機掀開繩上濕衣入室，提二箱，置地，轉身出。）

　　5 S.C.（之棠趨前檢視箱上所掛紙片。）

　　6 C.U.（赫然寫著「于翠華」名字，寫明星加坡來。）

　　7 C.U.（之棠見了一驚。）

　　8 S.L.（司機複扛一大箱入，砰然置地上，之棠想叫阻他又不敢大聲。）

　　O.S.湘紋：怎麼了？之棠。

　　之棠：（無奈地）來了客了。

　　（之棠輕輕地［PAN]把臥室的門關上。）

　　9 M.S.（翠華掀開繩上晾的濕衣，走了進來，向他微笑。）翠華：之棠。

　　10 S.C.（之棠輕輕走至翠華面前，在片刻的沉默後。）

　　之棠：翠華！你來幹什麼？（趙太太入）

　　翠華：（瞟他一眼）你還是老脾氣——當著趙太太，就對我這麼不客氣。

　　趙太：孫先生，你好？

　　之棠：趙太太！

　　（翠華以主婦的身份招呼趙太太。）

　　翠華：瞧這屋子簡直亂得沒處坐。（PAN）他向來是這樣的，沒人給他收拾，就弄得亂七八糟。（移開椅上物）你坐下，坐下。（打開手袋翻著）之棠，你有零錢沒有？給那開車的。

　　11 M.S.（之棠無奈地在袋中搜索。）

　　O.S.趙太：（搶付）我這兒有。

　　O.S.翠華：不要，不要。

　　12 S.L.（翠華急自手袋中取出一大疊［百元］，剝下一張給之棠。）

　　翠華：快拿去給他。

　　（之棠已摸出零票［數張］轉身出室。）

　　（大門外）

　　13 S.L.（的士停門口。之棠出門，予司機錢，之棠慷慨地再摸出二毛錢給司機小賬。）

　　司機：（喜出望外）謝謝！謝謝！

　　（之棠轉身入。）

　　（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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