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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小屋和最後一批送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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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是和亡友告別,全篇卻沒有悲悼的詞句。寫得平平淡淡,字裡行間卻流露著那樣深摯的感情。 這是一篇別具一格的悼文。 幾乎完全沒有談到死者的生平。只是在提到那塊新豎立的墓碑上的字時我們才知道死者的名字:「作家王振武」。通篇是以死者為對象說的一些話,一如他仍活著。他們原是很熟悉的,所以談得很親切。 我可以在這裡補充幾句:王振武是在偉大的轉折時期裡成長起來的中年作家。他發表的第二篇小說《最後一簍春茶》,曾在全國小說評選中獲獎。三年前,他在煙臺參加一個組稿會突然腦溢血,雖然搶救了過來,卻半身偏癱。三年來,他拖著病殘的身子,一邊加強鍛煉,一邊克服難以想像的困難奮力寫作,竟寫出了二十多萬字,不幸於今年二月猝然去世。 這十多年來,他經常深入鄂西山區土家族的一個村莊——杜家村。就是在偏癱後,去年他還跋山涉水到那邊生活了兩個月。他愛上了那裡的一草一木。他和鄉親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這中間有許多感人的故事,當他逝世的消息傳去後,山村裡一片哭聲。在他去世後的第一個清明節,有一位年過半百的婆婆,受全村的委託,坐了三天的汽車專程從山區趕到武漢,在王振武的墓前獻上了一束鮮豔的映山紅。她還執意要在墓前跪下,三叩頭後,泣不成聲。那一束映山紅的挽帶上寫著: 「獻給大山的兒子」。那是另一個感人的題材。 而這裡寫的是一群中青年文友在剛剛建起的新墓前和他告別的情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習慣於他的離去。而且,他們還年輕,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死」的問題。所以,他們還像他仍活著一樣向他談話。當然,他不能回答,而他們的話也是無聲的。 他們送他上山。為他建造小屋——他們甚至不願、不忍或不習慣於用「墳墓」這個詞,好像他不過是遷了一個新居。他們在灰濛濛的雨中站在他的小屋前。他們為他燒紙錢,鳴響五千響的鞭炮——他們當然不會相信這對離去者有什麼好處,但在感情上他們不能不這樣做。他們相信,在每一個幽幽的夜,他會去叩與他為鄰的那許許多多的小屋的門,聽那些人講長長的故事。他們囑託小屋的鄰居們照應他,因為他半邊身子不方便,而且好強。他們告知小屋的鄰居們,這新來的夥伴,「他愛過,痛苦過,不屈不撓地奮爭過。他也幸福過。他寫過一些小說,那是他的血肉和他的靈魂。他最後一篇作品的篇名是: 《生命閃過刃口》。他執著地愛這個神秘而古怪的篇名。」這是他們對他的一生的簡短的概括,裡面沒有任何一點虛浮的句子。虛浮將損害他,那是他決不能接受的;也將損害他們的情誼,他們一向是說真心話的朋友。他們向他鞠躬告別,從前,他們從未這樣認真。他們下山了,還回過頭去看溶在一片恍恍惚惚的灰白中的小屋,那是他們無法進入也無法理喻的世界。 寫得很樸質,而飽含著深摯的感情。寫得很簡潔,而每一個細節都起到了作用,這中間,表明了他們之間的深厚的友情,也閃現著離去者的性格和送行者的(只有中青年才有的) 那種迷茫的心情:對他猝然離去的迷茫;對「死」的迷茫。知道他離去了,天人遠隔,卻又不自覺地在心底與他說話。這種迷茫比哀痛似乎還使人揪心。 只有真摯的感情才能產生真摯的作品。 注:《小屋和最後一批送行者》作者是胡發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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