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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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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以後,隔幾天就可以收到她一封信,大都寫得不長,很少談到她自己的生活情況,只是流露出一些哀愁的心情。信中說到一次去街上碰到我,挨身而過;說到一個黃昏,我在兼善公寓草坪上和幾個朋友喝茶時,她也在那裡,和我坐得不遠……這樣,當我在街上走過或坐茶舍時,就常常向四周留意一下,她在不在?誰是她?看,那邊那個有些鬱鬱的少女是她麼? 我的命運無非是這樣:在那個劇團裡呆了不上半年,又被迫離開了。在北原閑住了一陣,到省城去尋找了一個機會。 (偏偏是在她離開省城以後。我在她原來的住宅黃瓦街19號去看了看),後來又去北原附近的鄉下無聊地呆了一個月,終於找不到一個棲身之地。只得到外省一個荒僻的小縣裡去,在一個公路局當小職員。——我離開北原,不可能和她告別,後來我的一些情況也都無法告訴她:她向哪裡去投遞我的信件呢? 當她發現我不在劇團的時候,當然也就不再給我信。有一段時期,我們彼此不知道消息。為了打聽我的情況,她到震環大學去找公羊,她不認識他,但知道他是我的好友。公羊像我所有的好友一樣,是知道她的,她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同時見到的,還有也在震環大學念書的我的友人南川和趙志誠,南川對她談了我的近況,而且告訴了她我在外省的地址。 我已記不清是先收到她還是先收到南川和趙志誠的信,這兩封信相隔的時間很近,她的信談的什麼我不記得了,但另外那封信卻引起了我很大的興趣。 信是南川和趙志誠分別寫的。南川的信談到和汝佳見面的情況,著重地談到趙志誠對她「一見面就有好感」,希望我在這件事情上不要有所誤會。而且希望我給趙志誠以幫助,相信我是會這樣做的。趙志誠的信相當長,談到他這幾年的生活和苦惱,要我回想一下他和我的幾次長談;談到想和汝佳做一個朋友,他把這種感情比做「覺慧對琴的感情」(這都是巴金的小說《家》中的人物)。這是一封很誠懇感人的信。 我與南川認識不過三年多,與趙志誠認識的時間更短一些。我和趙志誠是小同鄉,而且同年。我們的性格差異很大,他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人。樸實、文弱,衣著破舊而且總不太得體,在人群中,你決不會注意到他,他也決不想引起人們的注意。在人多的場合,他緊張、訥訥於言,但在友人中間,他以他的才華、智慧受到讚賞,而且他是幽默、風趣的。 他的幼年是貧困的,讀高中時因受到迫害就輟學了,流浪到北原,在一個紗廠當過小職員,後來考取了震環大學,當時他在報刊上發表詩不過只有兩三年的時間,但已受到了普遍的注意,而且出了一本詩集。我們一見面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友人。在我們一群友人中間,我們兩個似乎更親密些。 我幾乎是帶著微笑回了一封信給南川和趙志誠,大意是說,汝佳是我的好朋友,趙志誠也是我的好友,我的一個好朋友能夠與另一個我的好朋友好起來,我只會感到由衷的高興,而決不會是別的。我將向汝佳表達我同樣的心情。為了不致引起趙志誠的誤會,我決定停止和汝佳的通信。因為我當時算是有一個職業,我還隨信附寄了很少一點錢給他們。 不久回信來了,趙志誠表示了感激,南川則說他和幾個友人談了我的信後「拍案叫絕」,他還談到趙志誠為了感激他的幫助,心甘情願地將我寄去的那點錢讓他獨自去吃大肉面和八寶飯,但他不忍心這樣「虐待」趙志誠,就還是拉他一道去吃了。 我向汝佳寫了內容大致相同的信。她回信說,難道因為趙志誠要和她交往,我們之間的交往就必須停止麼?我回信說,看來最好是這樣。於是她來信表示同意我的決定,但語調並不是那樣平靜和堅定的。我覺得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是,在我,她真的只是一位極親密的友人,我對她的感情沒有能夠超出友情之上。我說不清那原因,也許是因為我們從未見面,而我當時還正傾心於別的人,她的一些隱約的暗示,我是懂的,但卻只是滋養了我的某種驕傲的心理。 第三年的夏天,我回到北城,見到了趙志誠,很有興趣地聽他談到他和汝佳交往的情況,汝佳在歇馬場一所小學教書,那小鎮離趙志誠所在的震環大學有三四十裡路。汝佳有時來震環大學,但更多的是趙志誠到歇馬場去。他們的關係沒有能如趙志誠所希望的那樣順利地發展,但他也並沒有失去希望。 她對他有時很熱情,有時又很冷淡。當他剛剛感到興奮,以後卻又往往是一段黯淡的苦惱的時期。他對她有一些怨尤,說她是一個「玩弄感情」的人。我感到這正說明了他對她的依戀,我還特別記得他談到的這樣一個情景:在夏天的晚上,汝佳一個人在鄉下的池塘中游泳,趙志誠坐在岸邊(他只能坐在岸邊,他暗自咒駡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把游泳學會),汝佳遊倦起來了,讓趙志誠用口吹拂她的濕淋淋的頭髮,好讓它快一點幹…… 別的朋友告訴我,趙志誠和汝佳的性格太不同了,認為他最好放棄。我沒勸趙志誠放棄,從我的處境來說,似乎不好這樣做。但在我內心,我也感到,如果汝佳是那樣活躍的女子,那麼,對於趙志誠的確不會是適合的,他需要的是一個樸實、誠懇的伴侶。從汝佳那裡,他將會得到更多的苦惱,而最後仍將是一個悲劇。 後來,汝佳考取了北方大學,於那年的秋季離開了歇馬場,趙志誠送她到北原坐上去學校的長途汽車,那以後,他們短短的半年的交往就中斷了。 我也於那年的秋季進了北原的一所大學。大約在那一年的歲末,我收到一封信,一看筆跡,就知道是誰寄來的。信很短。 不再給我一點消息了麼,逞強的人?我怎麼能夠用冷漠來接待你的冷漠,忘記你像你忘記我一樣呢? 祝福你,在遠方,永遠有人凝淚地為你祝福的,時日許能磨損了我的青春,但永遠輝煌的卻是這一份多餘的牽掛。 不用寫下我的名字,你知道,誰才會為你寫下這些。 我當然知道只有誰才會為我寫下這些的。我感動,而且我發覺,這也正是我所期待的。我立即回了信去。她來信說:「有一點什麼又落到了我心上。」 通過一段曲折以後,我們的關係似乎更深了一層,我們的通信是頻繁的。 第四年春季,我見到趙志誠,將我和汝佳又有了聯繫的情況告訴了他。他凝神地聽著我的話,在沉默了好久以後,他說: 「我也想和她通信。」 我沒有絲毫考慮就說:「那麼,我願意再度和她停止來往。」 第二天我寫信給汝佳說明了我的決定。 我這樣做,不能是無動於衷的。是的,她僅僅只是我的友人,但丟失這樣一個友人,我將感到很大的寂寞,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對朋友的「義氣」麼?我的確希望趙志誠幸福,內心卻又懷疑即使我這樣做了他能不能得到幸福。那麼,我這樣做的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那是一種驕傲感。在當時,我是將驕傲增添一分光彩。我沒有想到——不,我想到了的,這對於她是一種傷害。但我要維護我的驕傲,而且也要試驗她對我的感情。我沒有想到的是,這種驕傲決不是光彩的。 信發出去了。這是4月,正好在一年前的4月我也曾經寫過一封類似的信。 回信來了,來得比我計算的時間要晚一點。信很長,我現在只能記得一些片斷的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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