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楊振聲 > 玉君 | 上頁 下頁


  不知怎麼還是坐在那塊石頭上沒有動,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了。只見得將圓的月正照在頭上,幾縷淡薄的雲片,輕纖如羅,白亮似雪,在空中慢慢地渡。遠望淡藍微亮的天空中,似有無限的和平與安寧。

  不久海上生起烏雲,飛上天空,把月遮了,月光從雲縫中穿照下來。海上也漸起微波,風吹海浪,打在海岸石洞中,聲調悲壯,震人心脾。

  我自從出了園子到現在,似乎把玉君忘了,及聽了幾陣浪聲,我才想起白日的事來。謝媽媽的話一字一字地重新從心頭經過。不禁歎道:「玉君玉君,是我把你斷送了!」又不禁恨怨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碰到石上,碰個粉碎!又想既是自己把玉君送入網羅,還要把她救出才是。謝媽媽的親家,不知可否利用;玉君性烈,肯否出來。無論如何,明天總要進城走一趟。但是從哪裡入手呢?橫思豎想,找不出門徑來。忽然心裡一跳,是呀!不免明天就到周家去提親,先緩住周老頭子的心事;等到平夫回來,再把玉君完璧歸趙。但是,此事須先與玉君說明才好。想到此處,不免心跳不止。

  此時海浪漸高,海上的幾隻漁船,都漸向岸上攏。我也轉身向家裡走來。

  回到家裡,看架上的鐘已指早晨一點了。坐在椅子上,想方才提親的計劃,不覺自笑荒唐。若是先與玉君約定,一時不告知平夫,等他回來,先作出假戲給他看看,讓他急到不可開交的時候,再把真情告訴他,這豈不是一出有趣的喜劇嗎?但是,有點荒唐!正想到好笑的時候,忽聽到乒乓一陣兇猛敲門之聲,我就跑了出來,心裡猜想什麼事這樣著急。

  一開了門,乘著雲間的月色,看見兩個人扛了一個濕淋淋的屍身,嘴裡說「快救人命」。我怔了一怔,讓他們把屍身抬進來。他們一面走,一面告訴我,道是他們剛把魚船攏岸的時候,聽到有人啼哭的聲音,他們朝著那個聲音前進,又聽到鼓咚一聲,接著澌澌的水聲,他們知道是有人投下水去,就趕緊過去救,好不容易找到了,撈上來一看,是個女子。入水不久,胸口還跳。他們想就近找個人家治一治,我這裡最近,所以扛了來。

  我讓他們把屍身抬到我的屋子,放在床上。燈下一看,見她面色僵白,頭髮洗垂在兩肩上,不是旁人,正是玉君。我一時驚呆了。天呀!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候哈老頭夫妻,也都驚起來了,跑進我的屋子來看。我教哈媽把屍身面向下長放著,彎過她的左臂來,頭枕在臂上,面向一邊。然後教哈媽上床跨著屍身,兩手夾放在屍身的腰肋間,用Schaefer的Artificial Respiration方法,每三四秒鐘擠壓一次,再緩緩地讓腰部復原,再擠壓下去,屍身腹中的水漸漸從口中流出。如此一壓一松,直到半點多鐘。忽聽到一聲呻吟,玉君睜開眼一看,立刻又閉上去了。

  我才放下心去,教哈媽把屋裡生了火,想法替她把濕衣烘乾。就讓她睡在我的屋裡,我在外間書屋子裡坐著睡罷。

  我同兩位漁夫出來到外間。教哈老頭溫了兩壺酒來,又拿幾樣小菜給他們下酒。我陪著他們吃酒,一面把玉君前後的事實都告訴了他們,他們都很同情。我要求他們不要在外面洩露一點風聲,他們願意來看玉君,盡可來看,但不要公然的讓旁人知道。我們大家可以想個法子把玉君送到北京或旁的地方去。他們都答應了,才興辭而去。

  我進來見玉君已睡好,哈媽在床邊坐著看護。哈媽向我低聲問道:「這就是他們所說的周小姐嗎?」我點一點頭。又囑咐她小心服侍,並要她告訴她老頭子和她兒子不准聲張,以後再想法子。

  我出來坐在椅子上,捫著頭胡猜亂想。玉君為什麼竟尋起短見來?就是要跳海,北海就近也可以跳,又為什麼夜裡跑十幾裡路,特意的來跳西海呢?這真是個悶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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