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惲代英 > 惲代英文集⑥ | 上頁 下頁
學生政治運動與入黨問題的討論


  ——答華少峰、若蘭兩君[1](一九二四年五月五日)

  華少峰君一函,可就其重要七點答覆之:

  (一)學生既有一致的主張,何必入黨?何況中國是否有與我們同一的主張的黨還是問題。我要問華君,你的主張是什麼呢?據我猜想,大概就是「打倒軍閥」一句話罷!若只是說要「打倒軍閥」,無論什麼黨什麼系都有這樣的主張。你怕除了學生便沒有同志,我以為是你的狹隘之見呢。自然你說,他們是空談,是沒有辦法,或者是以軍閥打倒軍閥。然而你何曾不是空談,不是沒有辦法?倘若你不是想了些決無功效,而且或自己亦不肯去做的辦法,料亦還是不出以軍閥打倒軍閥之一道。我想你若肯真誠坦白的反省一下子,你怕沒有什麼可以對他們自高身份的罷。我說學生可以入黨,正是希望學生要加入不空談,有辦法,而且所說辦法不僅只是以軍閥打倒軍閥的党。自然一個簡單的打倒軍閥的主張,是很容易彼此一致的。然而要受著合當的指導,以求完成打倒軍閥的目的,卻非加入有積極的具體的主張的黨不可。

  (二)教育要發展個性,不應使學生居於被動;而且必要有自動精神,才能組織有紀律的作戰團體。華君不願居於被動,具見他的自由精神。即我以為加入政黨。在比較重大的地方,亦還應當請求黨中有個明白的解釋,到自己有些明瞭才可服從去做。不過在緊急時候,或一些大同小異的地方,決不能處處都要求與自己意見相合,這乃群眾行動時必要的紀律部勒。至於教育要發展個性,便不應在任何地方使學生居於被動,我以為華君亦說過分了一點。我問華君,你們學校裡不是聽了起床熄燈鈴,便都被動的起床熄燈的麼?教室裡的不喧嘩,操場裡的不淩亂,都是你們的同學已經人人明瞭其必要,而自動的成為有紀律的生活的麼?老實說,兩個以上的人在一同做事,便總少不了受些相互的約束。這種約束,每不免便要帶若干被動的性質。(例如倘若安睡時,同房有人高聲歌唱,別的人便要呵斥他;為什麼不待他明瞭了自動的守紀律呢?)倘若必須要一個群眾的政黨,想事事都不帶一點被動性質,可斷言無此事理。

  (三)不染色彩便沒有黨派,染色彩的亦未必有切實辦法。這樣的話是不可以駁的。現在有許多無聊的黨派,他們沒有主張,只是以同鄉,同學,或一種別的關係結合起來,專門你爭我奪的各求壟斷位置與權利。這種人實在沒有什麼切實辦法,所以華君反對他們,我是很表同意的。不過我以為華君應知道的,這種人固然不好,自命為無色彩無黨派,而亦是無切實辦法的,仍是不好。我們若有了切實辦法,若有了比空洞的幹叫「打倒軍閥」更切實的辦法,能夠無色彩麼?能夠不成為一種黨派麼?我們相同主張的人集合起來,或我們樂相同主張的人相集合,雖欲求為無色彩,而不可能。這只看近年比較熱心奮鬥的人,均一律被人目為「過激派」,便是一個顯證。為社會利益講,這種人縱不自結黨派,既仍免不了染色彩,而又徒易動輒為人家的黨派所懲逐。這只看近年那些所謂「過激派」,每被當地軍警學界排斥出境,亦便可以明白了。我敢斷言一句,華君肯自安於無主張,亦便罷了;倘若有個稍切實的主張,稍肯為你的主張而奮鬥,你縱然做夢都不相信列寧主義,你周圍的人遲早定要仍稱你是過激派的。你若永不肯與同主張的人結為強固有紀律的大黨,我看你若不變節,將只有永遠受人家排斥罷了。那時候你將救自己亦還不夠,還說救國家麼?

  (四)互助不是利用,利用是盲目的被人推移。華君把互助與利用分開,是很好的。只是不少的人,他們不問革命黨,或社會主義家,或新教育家,究竟有何利由;指一切與他們一同做事的為受人利用,這所說的利用,果然是應避免的麼?盲目的被人推移,自然是不好。但是我要說,人要不盲目,須自己睜開眼睛來,看看各種黨派,各種主張,究竟是什麼東西。不要把耳朵當眼睛,先人之見作了主,於是把一切凡稍有黨派色彩的嫌疑的言論,均拒絕不使入目,以為這樣可以免于受人利用。我要說,這樣的人,因為不願受人利用,卻正被那些世俗論者,或舊派的人利用了。因為他們恰恰是中了盲目的被人推移的弊病。

  (五)希望好的黨綱,忠實的黨魁,都是夢想。我們不能等待他們才去幹革命。中國的党,要說完全可以滿意的,誠然沒有。然而有希望可以做到完全滿意的,亦何至便沒有。但使他可以有希望,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大家來促進他完成他,以使他能成為革命運動集中的勢力呢?革命決不是專門消極的打倒這個,打倒那個,所能成功的;他必須有積極的,改造政治經濟的主張,所以必須有偉大的黨,以擁護且監督革命的領袖,以求主張的實現。若說希望有這樣的黨是夢想呢;沒有這樣的黨,想去幹革命,一定更是夢想了。總而言之,像那樣,則只有我們睜著眼睛,望著國亡種奴,才不是夢想;其餘什麼好聽的話,都是夢想呢。

  (六)不講獨立自由,難道要附和人家,受人家壓制麼?我想請華君注意,我們沒有法子使革命成功,我們都是一點不能獨立自由的。現在的青年,在同學團體中最講究獨立自由;對教職員,卻馴順屈服了。再不然,對遠在天邊的曹錕,便能戟指謾駡;談到本省軍閥官僚,便都要遜詞以避禍了。醜啊!我們若永遠在這種局面之下,還要恭維自己能講獨立自由,我真覺得肉麻啊!然而這亦難怪,我們既無力掃除他們,若一味戇直,徒取罪戾,何益於事?不過我們要怎樣才會有力掃除他們呢?我決不至要青年附和人家,受人家壓制。不過我相信必須有紀律能服從團體的革命黨員,像軍隊一樣的強固而整齊,才打得倒那些我們今天不敢誹謗的一般惡魔。不然,若兵士已被人家圍困,卻在自夥子中間講獨立自由,我真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七)主張用炸彈主義喚起民眾覺悟,華君說,喚起民眾覺悟,是很不錯的。浙江學生組織國民討賊軍,至請軍閥官僚統率,我亦不贊成。不過,我不知華君喚起民眾覺悟,究竟是預備做什麼?華君要提倡炸彈主義,鼓蕩民眾;很好的。我很願靜聽華君炸彈的消息。不過我呢!我以為沒有偉大的黨,挾著積極的具體的主張在後面,炸彈主義是沒有用的事。安重根的一炸,自然可以使他的名字震動世界;然而朝鮮仍舊亡了,到現在翻不轉身來。若是中國沒有有主張的革命党,華君縱能實行炸彈主義,我看亦不過再多死一個鄭汝成、徐國樑,中國仍舊不過是今天這樣一個中國罷了。(自然我亦明知一般青年最愛說炸彈主義,一類不要錢的空激烈話。我看沒有一個大革命黨在後面,縱然一全國青年都「主張」炸彈主義,亦終是說得好聽罷了。華君若真願切實為中國努力,我以為還是另外想些切實的辦法才好。)

  若蘭君函說,國內政黨沒一個是真正為國家的,他們的黨綱組織縱然完善,實行起來便將宣言放在腦後。這樣的話,實在是過去的事實,我亦不願為任何黨派抵賴。不過若蘭君因此否認加入政黨,仍歸宿於拿手槍、炸彈打倒軍閥,我仍然不以為然。我相信革命是包括建設並破壞兩方面,要為建設而破壞,所以建設的功夫還更要緊。中國軍閥所以產生,非由一二人品性之不良,乃由外資壓迫。造出許多流氓土匪,故易於為此品性不良者所利用,而此品性不良者,乃易成為軍閥。非謀以強硬外交,與經濟政策,使中國免於外資壓迫,同時發達產業,安置流氓土匪,你縱炸死一百個軍閥,亦還是無法遏止軍閥的繼續發生。由此,可知手槍、炸彈不是革命「惟一」的利器。我們必需要有一個積極的改造政治經濟的主張的黨。中國既必需要這樣的黨,我們須設法使他產生出來才是。若蘭君說,政黨中亦有黨綱組織很完善的,只是不肯照宣言實行起來;那末,我們正應多約真有志的人加入這種的黨,督促他們照宣言實行。他們若能照宣言實行,為什麼說待他們救中國,是「餓狗想飛鳥」呢?

  為篇幅所限,我自覺亦未能暢所欲言。我願凡懷疑學生入黨的問題者,須注意以下幾點:(一)究竟沒有党能否有成功的革命?(二)黨的活動是否能不帶一點被動的性質?(三)中國究竟是否可希望有能擔任革命工作的黨?

  為補足我的話,希望讀者能參閱我所作《時論的誤點》(《東方》去年的第廿二期),《革命與黨》(《新建設》第二三期),《造黨》(《中國青年》第二十一期),《糾正對於「打倒軍閥」的誤解》(《中國青年》第二十二期)

  代英

  載《學生雜誌》第十一卷第五期

  注釋

  [1]華少鋒、若蘭兩讀者的信刊登在《學生雜誌》第十一卷第二期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