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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賠款與最近政治


  (一九二四年四月二十日)

  一般人說,庚子賠款,是四萬五千萬兩;這只說了最初所議的數額;把超過於此數目的三十九年的息金五萬三千余萬兩在計算時遺漏掉了。庚子年義和團的亂,因為清室慈禧太后的老悖,與載漪毓賢等的愚昧,居然想借神道以屠戮外人,自然是一件可憐可惡的事情;對於國際的禮儀,我們亦不免有些抱歉的地方。然而這不應當被認為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第一,義和團的產生,原來是從鴉片戰役以來,屢次挫敗所引起的各種憤激心理所釀成。歐洲的國家,固然因為要求原料與商場,不惜這樣用武力強迫中國放棄閉關的政策;然而在中國還不曾瞭解世界的這樣急激的變化之時,他們的思想自然不能引導他們去適應於這樣一個變化,因以他們不能不認為被強迫的放棄閉關政策,是一件恥辱的事情。何況在這種情形中間,歐西的商人與教士,因為挾了戰勝的權威,處處表示鄙夷淩辱中國的態度;一般不肖的中國教民,又複假藉他們的勢力,以侮辱平民?由這所引起的變亂,縱然有些越出了常軌;除了只知道歐西利益的人以外,一定會認這是不足為怪的事。

  第二,縱然由於我們的過誤,而外國人有責我們賠償因此等過誤所受的損失的權利;我們亦可以斷言他們實在是把我們的過誤太看大了。義和團的屠戮外人,比起羅馬人的屠戮基督教徒,歐洲人的屠戮猶太人,並不見得是特別慘酷的事。即如華僑在外國,亦常不免生命的危險;此次日本大災以後,因日人暴舉,華僑被慘殺的一百餘人,然而沒有任何人想到應當索這樣大的賠款數目。至於庚子之役,外人雖說有曾經被難的呢,實在那時外國在中國的教士為數並不很多,而義和團之亂,又只限于直隸,山東,山西,及其他少數地方;(據李鴻章等與各國議定滋事地方停止考試五年,單開山西之太原,忻州太谷縣,大同,汾州府考義縣,曲沃縣,大寧縣,河津縣,岳陽縣,朔平府文水縣,壽陽縣,平陽府長子縣,高平縣,澤州府隰州,蒲縣,絳州,歸化城,綏遠城;河南之南陽,光州;浙江之衢州;直隸之北京,順天,保定府永清縣,天津,順德府望都縣,獲鹿縣,新安縣,通州武邑縣,景州灤平縣;東三省之盛京,甲子廠,連山,余慶街,北林子,呼蘭城;陝西之寧羌州,湖南之衡州)所傷害的人,以中國教民他們所呼為「二毛子」的居多。由這樣看起來,外人索賠償本利至九萬八千余萬兩,實在是有意的趁火打劫,絕對不能說是我們的應得之咎了。

  這樣的賠款,當時在外人是帶有懲罰的意思的;據聞美國索賠的數目,有一百分之八十是屬￿懲罰的性質。各國所索賠款平均計算起來,約七倍於他們實在損失的數目。那便是說,他們的損失,僅占四萬五千萬兩的八分之一,便是五千六百萬餘兩。以僅僅五千六百萬餘兩之損失,索賠償到七倍以上,還又加一個超過本金的息款,說這是給中國人的一種懲創;這是什麼意義的懲創呢?說坦白些,這無非是因為中國人不曾帖服於他們壓力之下,所以給中國人這樣一個利害的教訓罷了。

  這樣的賠款,規定于辛醜和約的,攤定應付之數如下:

  一九〇二年至一九一〇年 每年一八八二·九五〇〇兩

  九年共一·六九四六·五五〇〇兩

  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一四年 每年一九八九·九三〇〇兩

  四年共七九五九·七二〇〇兩

  一九一五年 一年共二三二八·三三〇〇兩

  一九一六年至一九三一年 每年二四四八·三八〇〇兩

  十六年共三·九一七四·〇八〇〇兩

  一九三二年至一九四〇年 每年三五三五·〇一五〇兩

  九年共三·一八一五·一三五〇兩

  以上合計為九·八二二三·八一五〇兩。條約規定「應易為金款,此市價按諸國各金錢之價易金」;例如海關銀一兩即法國三佛郎七五。於是此等賠款,折成各國貨幣計算,法國所應得為本利五萬八千萬余佛郎。後以銀價下落,匯市有變更,各國不允照約中原定市價為易金之比例,而責令中國照當時市價補足,因此發生鎊虧問題。為須彌補最初三年之鎊虧,又補付八百余萬兩。以對法而論,自一九〇五年七月至一九一七年十一月,須擔負鎊虧的為四十七個月;然幸有六十六個月之鎊餘相抵。因中國對德宣戰之故,賠款從一九一七年十二月起,因協約國的同意緩付五年。及德奧敗衄,應付於彼等之賠款乃得取消,俄國革命以來,賠款亦聲明放棄;以上幾減去將來應付總款之半數。然即以一九〇二年至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以至於今,中國所已付之賠款,至少在三萬五千萬兩左右。此後尚須二十二年每年攤付一千余萬兩,始能完全清楚。

  中國為須支付此項賠款之故,關稅成為賠款的第一擔保品,於是海關大權漸旁落于外人手中;在各通商口岸五十裡內之常關,亦因擔保賠款之故,歸於海關管理。中國政府既不能以海關及此等常關之收入,為軍政費用,於是厘金雜捐等惡稅,乃無法可以裁減,而且巧立名目的增加了捐款的種類。此外因彌補鎊虧向滙豐銀行借款一百萬鎊;民國初元,海關稅收短絀,庚子賠款未付的三百萬鎊,又為促成二千五百萬鎊善後大借款的重要原由。所以庚子賠款,實在是使我們財政紊亂的主因。

  美國羅斯福為總統時,他計算中國所付的賠款已經超過了美國實在的損失數目;因為他的高掌遠蹠的政治眼光,他計劃了用一部分這種款子可以行他們對中國的文化侵略政策。於是他允以所收之一部分三千三百余萬兩,與中國外交部協商作為教育費用,鼓勵中國學生大批游美,且在北京辦清華學校,以專為遊美之預備。他這種辦法,在初各國不甚注意;到了近年,美國實力既經澎漲,她已經駸駸然虎視於太平洋上,要與英日分霸於中國;而一方美國化的學生,亦陸續遍佈於各省各界,為她宣傳威德以迷惑國人。美國並不曾捨棄庚子賠款的全部,便是所捨棄的一部,他亦只許中國用為有利於他的文化政策之用,然而中國人已經不知怎樣熱誠的歡迎他了。至於其餘的一部分,最近亦有歸還中國之說,但有人以為恐歐洲對美各債務國,將援例取消債務,所以相信美國現在怕未必能做到退還餘額的一步。

  因為美國的成功,歆動了英國法國意國,都屢有歸還庚子賠款的議論,中國如蔡元培先生等,為這亦很努力對各國做了一番運動功夫。然而英國意國到現在沒有明確的辦法,有些國家,將庚子賠款列為一種確定之歲入款項,規定於預算中;退還了庚子賠款,便要加增他們國民的負擔,所以退還之議,不容易成功。然而東鄰的日本,在地震火災的大損失以後,自己從英美借了五億五千萬元的大借款;居然有這樣的魄力,與帝國復興的計劃同時並進的,把所謂對支文化事業實施出來。他已經預備用我們應付與他的賠款,一方補助我們的留學生,一方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各種文化機關。中國自己荷包裡的錢,成為人家文化侵略的資本。中國知識階級,向來對於日本是沒有好感的;然而這種文化政策之下,要發生什麼現象,實在令我覺得可怕。東京的官費與自費留學生,為爭這一筆補助費的分配,已經大鬧了起來,自費生將使館打了一個落花流水。北京的人文科學研究所長,又成了梁啟超派黃炎培派等逐鹿的目的物。「秦散千金,而天下之士鬥。」所謂千金,還究竟只是自己荷包裡的千金啊!借一個賠款的名目榨取過去,又用什麼「對支文化政策」做一塊鬥狗的骨頭,我只有屏營而慚懼啊。

  法國的賠款,在一九二二年法國國會便議決了允許她的政府與中國協商,以供「維持法國在遠東文質上的利益。」法政府的意思,因法國應得賠款,尚有二十五年,每年一千五百余萬佛郎。擬每年提出一百萬佛郎為兩國政府指定的中法事業之用;其餘則以整理已倒閉之中法實業銀行三千三百余萬美金的債款。法政府因急欲中法實業銀行複業,然佛郎匯市低落,其價值較戰前約只三與一之比,故中國賠款,不能足夠中法實業銀行償債之用,於是在一九二二年七月議定之中法協定文中,混加上金佛郎字樣,因而責中國以後賠款用金佛郎計算,而意比西三國亦因紙幣低落,繼法使而起,作此同樣的要求。實則彼等自國紙幣之低落,不能責人負其責任;法國佛郎紙幣,記明「憑票即兌現金,」金紙在法國本身原無區別。倫敦泰晤士報載法商對於英商戰前數百萬佛郎之債務,戰後以跌價之紙佛郎付還,巴黎法庭言「法國公共治安法律,金幣與紙幣同為等價之法幣,不得稍有差別」,因以不許英商不如數收納此款。法國亦曾經以金佛郎要求,強加於土耳其對他的債務上面,被土耳其堅拒,終於不能成議。他現在又用這種敲詐手段加到中國身上。中國對於各國的賠款,向例是照付款時國際匯市而折算,法國於一九〇五年換文照複之時,擇定中國按照該國國幣用電匯法付款。佛郎紙幣既然是法國的國幣,那便今天對於中國照佛郎紙幣匯市而電匯付款,沒有提出異議的道理。法使最初提出照美國金元計算,這與一九〇五年換文顯然矛盾,後又有人主張照辛醜和約海關銀一兩,合三佛郎七五生丁計算,這與歷來照付款時匯市辦法,我國因之而擔任八百萬兩鎊虧的舊例,又完全歧異。中法銀行的債款,債權者多是法國人;中法銀行複業與我們並無什麼關係;至於每年一百萬佛郎為中法事業用費,亦不過法國人文化侵略的政策。然而因為王克敏曾經做中法銀行買辦,他且有大宗存款倒閉在該行裡面,所以他始終處心積慮想中國能承認金佛郎案,因此他想以北庭財政總長的地位,促此案的成功。他既扼于偽國會議員的阻撓,顧維鈞孫寶琦等又不肯代他任過,以冒天下的大不韙,而承認金佛郎案,他於是想盡了千方百計,以播弄政潮。北庭為籌款之故,既少不了他;而他又是一個市井小人,與法國的利益打成一片,他既有能力幫助法國破壞了中俄協定,所以金佛郎案的前途,亦還是在未定之天呢!

  對俄國的庚子賠款,在帝俄時代,原來勒索的數目最大,他要占全數中百分之二八·九七成,即是超過了四分之一。俄國革命以後,賠款停付:蘇俄以社會主義的精神立國,力反帝俄的侵略行為,於一九一九年及一九二〇年之宣言,願自取消賠款。這一次中俄協定的草案,仍本於取消賠款之前議,只因應北京教育界的熱望,訂明以此項賠款供北京教育費用。他這種辦法,只是對於北京惡劣的政府,使他不能挪移此款,供軍政等浪費;而為北京奄奄待盡的教育界垂一線的生機。比之日本美國,利用賠款,越俎代庖的以與外交部辦什麼由外人主持的文化事業,完全是兩樣的事情。但這種辦法,北京政府偏不願意承受,他們主張不應當將取消的賠款用途用明文規定出來,因為他們決不曾夢想這樣一大筆款項,可以讓他作教育費用的。

  我們從上文看來,庚子賠款在現在,除了蘇俄以外,仍然是人家壓迫我們,或者是供給人家從文化方面侵略我們的東西。庚子賠款早便應當根本取消;從純理說起來,外人所強迫要挾以從我們已經取得的超過於實在損失的賠款,還應當責備他們哇吐出來。我們忍受庚子賠款的痛苦,亦忍受得夠了!我們沒有再支付這種賠款的義務。像日美的文化設施,完全不是為中國的利益,他們只是為培植一般「類我類我」的「公門桃李。」他們比法國明火執仗的要挾承認金佛郎案,尤為可怕而可恨。我們應當永遠記著庚子賠款在我們政治經濟上所生的各種惡影響,我們一定要擁護革命的勢力,建設人民的政府,以根本取消這種奇恥大辱的庚子賠款,中國的各種危險與紊亂,才可以得著他的救濟。

  載《新建設》一卷第五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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